第96章 一更

謝煊沉默了片刻, 起身對王翦道:“你暫時在這裏休養, 過兩天我送你出上海。”

王翦就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感激涕零地連連道謝:“只要三少能救我, 以後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謝煊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扯了扯嘴角:“當牛做馬就算了,好自為之。”

說罷, 轉身出門來到外間,對大夫低聲道謝又囑托了幾句, 帶著陳青山離開了診所。

上車後,陳副官的表情還沒從剛剛的震驚恢復, 他邊啟動車子, 邊朝副駕駛座的人道:“三少,這到底怎麽回事?二少私賣鴉片權當他是利欲熏心,我就不說什麽了。可當初安徽那些想攔截軍火的土匪,也是他安排的?他這是要置你於死地啊!”

謝煊卸力般重重靠在椅背上, 閉上眼睛, 臉色冷得像是浮著一層碎冰, 過了許久才低聲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腦子裏浮現少時謝珺剛剛回到謝家那會兒。他和梅姨的院子,就在母親院子後面, 他那時對這個見面不多的二哥, 甚是好奇, 時不時就跑到他們院子裏去找他。他這個二哥, 雖然只得十三四歲, 但卻有著超出年齡的沉穩和內斂, 總是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看書或者寫字。

他那時已經寫得一手好字,有一次他跑去看他,他正好鋪了宣紙在石桌,見他進來,寫了一幅“手足情深”的字給他。

手足情深?雖然和謝珺的感情,比不上大哥,但這麽多年來,也足以談得上手足情深。

從小到大,謝家二公子刻苦勤勉,恭謙禮讓,對人也總是仁慈和善。哪怕是在這幾年,他平步青雲,雖然行事風格讓人詬病,但在其位謀其職,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身不由己。所以他仍舊覺得二哥還是自己那個好二哥。哪怕是大哥過世後,他聽過一些不太好的謠言,也只是一笑了之,覺得荒謬至極。

手足是什麽?是互相信任和幫扶,就像當年大哥為了他跪下求呈毓,為了護住他死在土匪槍林彈雨之下。大哥沒了之後,兄弟只剩兩人,他自是越發珍惜這手足之情。

可現在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太天真。也許對某些人來說,從來沒有什麽手足之情。

陳青山見他臉色不對,不敢多問,壓下一腔怒火,開車直奔謝公館。

這會兒才正月初,謝司令還沒回南京,正在書房和謝珺說事情。謝煊一回到屋,陳管家就通知他也去書房。

謝煊點點頭,深呼一口氣,一步一步走上台階。

“父親!”他推開虛掩的門。

謝司令見他進來,隨口問:“這麽晚才回來,做什麽去了?”

謝煊朝坐在在書桌外的謝珺看去,他也正好朝他看過來,嘴角帶著點慣有溫和笑意。

“出去跟朋友喝了點酒。”他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謝司令點點頭,招呼他過去坐。

謝煊從善如流在謝珺旁邊坐下。

謝司令道:“如今什麽局勢,你們倆也清楚。日本那邊逼得緊,總統他也沒辦法,各方面盡量在拖,但為了能順利登基,條約肯定是要簽的。上海這邊反對的聲音肯定很多,你們兄弟倆要處理好,安全方面也要注意。”

謝煊皺眉道:“日本野心勃勃,如今占了山東,以後只怕是想吞並我們。那些條款絕不能答應。”

謝司令面色微冷,輕斥道:“你懂什麽?答應不過是緩兵之計,等總統登基,國內局勢穩定下來,再對付日本。”

謝煊目光落在紅木桌邊上放著的一頂官帽,這是父親做總兵時的帽子,珊瑚頂珠,二品大員。

他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緩下聲音:“明白。”

謝珺拍拍他的肩膀,笑說:“三弟,若總統登基,咱們謝家是功臣,以後這天下也有咱們的三分,別去國外待了兩年,就學洋人口中所謂的民主。這天底下誰有權,誰有本事,誰就能做主,怎麽可能讓民做主?”

謝煊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他,點頭:“二哥說的是。”

謝司令道:“我馬上要回南京,江南制造局總辦的事,我已經跟北京申請,過段時間,任命應該就會下來,到時候有老三管軍火,仲文就專門處理這邊的局勢,在總統登基前後,千萬不能出一點紕漏。”

謝珺眉頭輕蹙,但很快就又恢復如常,點點頭道:“明白。”

謝煊也道:“明白。”

謝司令揮揮手:“行了你們早點休息。”

兩人剛剛從書房出來,樓梯口便響起急匆匆的腳步聲,是阿誠跑了上來。

“二少。”阿誠走過來喚道,面色嚴肅冷沉,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謝珺旁邊的謝煊,略帶戒備。

謝煊像是沒注意道一般,打了個哈欠揮揮手:“二哥你和阿誠忙著,我先回房了。”

謝珺點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樓道口,才低聲問:“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