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六姨太

誰也沒想到,采薇幫助文茵出走這樣一場風波,就這麽輕描淡寫收了場,她依舊是江家最受寵的女孩兒。

不過到底不是小事,她在家裏老老實實待了五六天,每天陪江太太解悶。要說文茵離家,最傷心的,莫過於江太太了。她倒不怪采薇,畢竟要做這事的是文茵,采薇只是因為姐妹情深幫了忙而已。只是她始終不明白,女兒為什麽放著謝家少奶奶不做,非要一個人跑去洋人的國家學那勞什子的西醫,她知道洋大夫都是拿刀的,一想到女兒雙手血淋淋給人開刀的樣子,就憂愁得吃不下飯。

好在家裏有個玉哥兒這個靈丹妙藥,每天被采薇指使著黏著江太太撒嬌,江太太才沒那麽多心思傷春悲秋。

對於采薇自己來說,來到這世界才不到一個月,先是在戲園被子彈擦傷,又被父親狠狠打了一棍子,也算是禍不單行了。

背上的傷倒是無礙,過兩日就消了腫,脖子上被子彈擦傷的地方,卻留下了一條傷疤。傷疤倒不大,只是她皮膚白皙,暗紅的痕跡便有些明顯,如同白玉染上了瑕疵。

五六天一過,采薇身上的傷好了利索,青竹怕她悶壞了,跟江鶴年請示,說是趁著還沒到最冷的時候,兄妹倆去爬爬鳳凰山,燒燒香拜拜佛,給家裏和旅途中的文茵祈福求平安。江鶴年也沒打算一直關著女兒,就允了。

去鳳凰山前一日傍晚,青竹拉著采薇去杏花樓吃粵菜,順便打包點心,留著明日出行用。

兄妹倆一個帶著小廝小順,一個帶著丫鬟四喜,在二樓要了個包廂。這會兒正是熱鬧的時候,殘陽斜照,樓下的馬路熙熙攘攘,叫賣吆喝聲不絕於耳。

青竹呷了口茶,掀開竹簾子朝窗外看了眼,咦了一聲,說:“那個賣米酒的老頭來了,他家熱米酒好喝得很,我去買兩罐上來,妹妹你在這裏等我。”

采薇也不知他說得米酒是什麽,知道:“你快去快回啊。”

青竹誒了一聲,領著小順,一溜煙出了門。

路上人多,青竹買了米酒,讓小順拎著,自己吹著口哨在前邊,晃晃悠悠往回走,也不仔細看路,一派囂張公子哥的做派。

小順亦步亦趨跟在後面,生怕自家少爺被車給撞了。

真是想什麽來什麽,青竹正要穿過馬路,一輛黃包車咯吱一聲,車夫差點就沒刹住步子迎頭撞上這位不看路的公子哥兒。

江四少在外面是橫行慣了的,正要怒目罵人,可那罵人的話還沒出口,卻見車上下來一個女子。

那女子二十來歲的年紀,身著水粉色褂子,鑲著綠寬邊,鴉羽般的頭發綰成發髻,插一根碧玉簪,玉脂般的臉,只得巴掌大,額前是桃心劉海,劉海下是一雙烏沉沉的杏眼,櫻桃小嘴塗著嫣紅的胭脂,映襯著一張小臉更如玉一般無暇。

這是一個極美的女子,就像是剛剛從江南煙雨的水墨畫中走出來一般,讓周遭的喧雜瞬間靜止,一切仿佛都黯然失色。

她朝愣在原地的青竹看了眼,微笑著點點頭,轉身離開。

江四少爺怔怔呆在原地,只覺得心跳加速,血液上湧,腦子裏一片混沌,整個人像是靈魂出竅般,一時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身在哪裏?

“四少爺!四少爺!”小順只見自家少爺忽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明白發生了何事,一頭霧水地喚了好幾聲。

青竹回神,擺擺頭,卻見剛剛那美人早已不見了蹤影,連那輛黃包車都不在了,一切不過是像自己做了個夢而已。

他慌慌張張四顧,看到前面有一輛黃包車,狂奔而去。

“四少爺,你做什麽去?”小順在後面大叫。

青竹渾然不覺,只顧著往前追,他要找到剛剛那美人,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而此時,坐在包廂裏的采薇,眼見著菜已經上來,青竹卻半天沒回來,往窗子下一看,也沒見著人影,便起身對四喜說:“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你們四少爺是不是被什麽妖精給拐走了?”

她推門而出,剛走了兩步,聽到木樓梯有人上來,下意識朝前看去,目光對上一張熟悉的臉,不是青竹,而是上次碼頭上那個男人。

謝珺也看到了她,眸光微微一跳,面露欣喜,兩步上前,道:“應小姐,這麽巧?”

采薇愣了下,才想起上回自己隨口胡謅了一個名字,想著和這人大概也不會有太多交集,便懶得多解釋,只笑說:“先生也來吃粵菜?上回在碼頭走得匆匆,也沒好好道謝。還不知道先生貴姓呢!”

謝珺回道:“免貴姓謝。”

“原來是謝先生。”采薇心說,這上海灘姓謝的還挺多。

兩人正寒暄著。

旁邊一間包廂的門打開,從裏面走出來一個身材壯碩敦實的中年男人,滿面紅光的臉上,留著兩撇胡須,身穿黑緞子長袍馬褂,胸前掛著金懷表,戴著碩大玉扳指的右手握著一根煙鬥,身側攜著一個年輕女子,身後跟著兩個穿短褂打手模樣的人,這人一邊聲如洪鐘般大笑著,一邊走過來,朝謝珺伸出手:“二少來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