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受罰

謝煊同婉清道別,邊下樓邊系好槍套,穿過走廊時,迎面遇到從外邊回來的表妹孫玉嫣。

“三表哥!”玉嫣小跑上前,欣喜地喚他。

玉嫣的母親是謝司令表妹,父親則是謝司令心腹手下,十幾年前在一場戰役中,為保護謝司令丟了性命,母親隨後也病逝,留下一對小姐妹玉嫣和姐姐玉蕓,一直被謝家當小姐養著。

姐姐玉蕓兩年多前,由謝司令做主,嫁給了從小愛慕的二少爺謝珺,只不過紅顏薄命,新婚不到一年就過世。玉嫣今年剛滿十八,還待字閨中,自是跟著謝家來了上海。

謝煊看到她,點點頭,隨口問:“出去了?”

玉嫣回道:“一早和瑩瑩去逛百貨商場了,上海的百貨商場比北京城的東西多好多。她去程姨那兒給她看新買的洋裝,我聽傭人說你回來了,猜想你在大表嫂這邊看眉眉,就過來了。”

她口中的瑩瑩是謝家四小姐,二姨太程寶琴的女兒。

謝煊說:“最近外頭不是太/安穩,你和瑩瑩少出點門,實在要出去,多帶幾個護衛。”

玉嫣道:“曉得。”

謝煊又隨口問:“在上海住得慣嗎?”

玉嫣笑盈盈點頭:“我以前不曉得上海原來這麽好,尤其是租界裏,那樓房一棟比一棟漂亮,西餐廳洋飯店百貨商場,逛都逛不完。我在北京城裏,原以為自己已經算是摩登的,到了這邊才發現,洋場裏的人一個比一個摩登,我都像個土老帽了。”

謝煊彎了彎唇角,淡聲說:“習慣就好。”

說完便繞過她繼續往外走。

“三表哥,你就要走了嗎?”

謝煊頭也不回道:“使署還有公務,我得馬上回華亭。”

玉嫣跟上他:“聽說華亭古城很好看,你什麽時候有空?帶我去逛逛啊。”

謝煊笑說:“上海灘的十裏洋場還不夠你逛的?”

玉嫣道:“那怎麽能一樣?”

謝煊說:“那等我有空再說吧。”

他身高腿長步子大,很快就讓玉嫣落在了後面。他也沒再去跟父兄打招呼,直接出了門。

黑色的福特車停在謝公館門前,門口的聽差走上前送他上車,被他揮手示意不用。他自顧走到車旁,拿鑰匙開了車門,卻沒馬上進去,而是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擡頭望向上空。

那是一棵高大的法國梧桐,葉子已經落得差不多,只剩幾片孤零零的黃葉,掛在枝頭樹梢,在陽光下搖搖欲墜。

十歲之前,父親在江蘇做總兵,他來過上海好多回,那時雖然已經開埠幾十年,但租界遠沒有現在這麽繁榮發達,路上只有馬車沒有汽車,法桐也不常見。而現在的法租界裏,到處是這種高大的闊葉木。

他前些年在德國讀軍校,去巴黎旅行時,在香榭麗大街看過這種樹,知道這是法國人喜歡的樹,原本叫懸鈴木,之所以在中國叫法國梧桐,是因為法租界的這些懸鈴木,是來這裏殖民的法國人,為了緩解思鄉之情,移植而來的。

這裏的法桐比香榭麗大街更加高大繁茂,已經成為上海灘一道獨特風景。而十裏洋場,也早已是中國最繁華的地方,連他父親都把在上海的新家安在這裏。

可他知道,在這繁華背後意味著什麽?是這個千瘡百孔的國家受辱的證明。僅僅是他出身到現在,親歷過的就有甲午戰爭和八國聯軍侵華。割地賠款,喪權辱國,更無需提更早叩開國門的鴉片戰爭。

洋人的炮火打進來後,那些沉浸在天/朝春秋大夢中的貴胄,開始匆匆忙忙覺醒,試圖救國,洋務運動,維新變法,一次又一次失敗,一直到大清滅亡,民國開啟,救國之路依然任重道遠。

謝煊望著前方繁華的馬路,來來往往的摩登男女,看起來肆意而快活,仿佛這是一個塵埃落定的新時代。

而他知道,真正的新時代,還遠遠沒有到來。

他深呼吸了口氣,打開車門,啟動車子,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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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老城廂的沁園裏,因為江家二小姐逃家登船一事,已經鬧得沸反盈天。

采薇被程展帶回家時,一屋子人都在大廳裏等著,四喜哭哭啼啼跪在地上,身上還穿著文茵換下來的洋裝裙。

坐在太師椅上的江鶴年,杵著一根手杖,面色鐵青,看到程展帶回的只有采薇一個人,心裏已經明白怎麽回事。

程展上前,躬身道:“老爺,小的辦事不利,沒找到二小姐,應該是上船走了。”

江鶴年還未出聲,坐在他旁邊的江太太,先捂臉哎呦了一聲,用手絹抹著眼睛道:“老爺,這可怎麽辦是好啊?”

采薇知道這事兒的嚴重性,若說不忐忑是假的,她按著這個時代的規矩,走上前兩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道:“爸爸,是我幫助二姐逃走的,隨您怎麽懲罰,我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