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玉京秋(五)

蘇傾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 從四五十分進步到九十多分, 已廢了她好大力氣。

江諺又說:“數學題也可以問。”

蘇傾有些意外,心底漫上些暖意:“謝謝。”

江諺仿佛是故意要冷淡地頂回去:“不謝。”

蘇傾看了看手表, 午休快結束了,她同江諺告別, 小心地走下了天台。

江諺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

蘇傾這個人太奇怪了。她看他的眼神, 好像那天她看著地上的麻雀, 帶一點不諳世事的懵懂。

還有那本記得密密麻麻的改錯本。

這些, 同她的表象是完全割裂的。

腦海裏回響起楊露的話:“你有聽說過candy girl嗎?跟有錢的老男人各取所需, 一個金主換另一個的那種。”

是誰教她露出的誘人天真, 用慣了的誘捕獵物的手段?

他側著眼,把手上的空煙盒三兩下疊了個煙標, 照著垃圾桶“倏”地一丟。

那天在操場上,她左顧右盼的,在看誰?

垃圾桶裏響起清脆的“吧嗒”聲時,他驀然想起, 蘇傾還沒有要他的聯系方式。

江諺每天中午跟著最後一批人去食堂,大鍋飯幾乎打光了,他一連吃了一個禮拜的土豆燉蘿蔔, 吃得心裏窩火, 隨便應付幾口就回班了。

時間還早,他在空無一人的教室百無聊賴地寫了一會兒題,邁腳朝天台走。

教室裏太悶,他想, 就去天台吹吹風。

拾級而上,一裊玫紅襯衫在風中鼓動,在視野裏一點點露出來,女孩的長發披散著,背對他坐在管道上看書。

他有點意外,又毫不意外,說不清心底是什麽感覺,停在在樓梯半中央,懶散地倚著欄杆打量她。

蘇傾的打扮不知道模仿誰,兩天一套,花蝴蝶似的不帶重樣的,有時新潮,有時復古,而且她善於駕馭旁人駕馭不了的顏色,諸如橙紅,玫紅,故意外放的艷麗。今天又是港式荷葉襯衫,小牛皮鞋上露出整齊的白襪邊緣。

她從來不穿整套校服。

江諺突然明白為什麽高中強迫女生穿校服,素顏,紮馬尾。

她這樣的,讓人總想去看,不看都不行。

他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背後,越過她肩頭,看見她捏著筆遲疑著,半天,選了個錯誤的答案。想了想,劃掉,選了個更錯的。

“哎。”他鄙視地嘆一口氣。

蘇傾的肩膀驚得抖了一下,也許是他的錯覺,蘇傾回頭看見是他,漂亮的眼睛裏仿佛亮起了兩顆星。

下一刻,她把手裏的書一本本翻開,要問的題目都畫好了紅圈,剛要開口。

“起來。”他高傲地擡起下巴,“這是我的地方。”

蘇傾好脾氣地從管道上跳下來,裙子降落傘一樣鼓起了風,她伸手拽了拽。小皮鞋並在一起,站在管道旁邊,耐心地等著他抽完一根煙。

江諺皺著眉,伸手揮了揮煙霧,冷不丁看著她問:“好聞嗎?”

蘇傾怔了一下,他琥珀色的眼底滿是冰涼的諷刺:“還不躲遠點兒。”

蘇傾默默地靠到了另一邊,趴在欄杆上抓緊時間看單詞書。

小冊子的紙張被她翻得蓬起來了,不像那本嶄嶄新的古詩文。

——要是她記單詞也像背古文一樣容易就好了。

江諺夾著煙,低頭看著她擺在管道上的題,三本英語,一本數學,數學題的難度遠高於那幾道可笑的語法題。他扭頭看向蘇傾,他發現她對英語有別樣的執著。

“來。”他把煙掐了,順手拿起英語練習題,“你把這句話給我讀一遍。”

蘇傾彎下腰,頭發垂下來,就著他的手看著,盡了最大努力,磕磕絆絆地把那個長難句念了一遍。

念完,就好像丟了醜,自己耳根先發燙了。江諺不去注視她發紅的耳垂,手指用力捏著書,修剪整齊的指甲微微發白。

他默不作聲地聽著,眼角瞥著她玫紅的衣角和發絲,有一個生詞是不認識,其余稍難點的單詞,要麽發音不準,要麽重音不對。他冷靜地做出了診斷。

“你得先學國際音標。”

蘇傾看起來挺高興地點了一下頭,從包裏掏出一個紙盒遞給他。

江諺接過來一看,一盒扭傷藥膏。

江諺覺得自己發瘋了,居然連續一個周犧牲午休時間,坐在天台上教小太妹學音標。

入秋了,天氣漸涼,晚鄉交錯的電線上空,飛過一排排凝成黑點的候鳥。

蘇傾用的是網上購買的中小學教學的橘黃色音標卡片,每一張上面都有可愛的卡通娃娃,一疊卡片捏在蘇傾白皙的手上,一張一張地認。

“a:”

“e”

江諺皺眉,不懂女孩為什麽很難做出歐美人誇張的口型,那櫻桃小口含蓄地微張著,看起來像矜持的古代閨秀。

他忍不住上手捏住她的兩腮,撬開她的嘴:“嘴,張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