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雀登枝(七)(第2/3頁)

蘇傾頓了一下:“不行,那一天我也有事要出門。”

蘇煜很奇怪:“你出門幹什麽?”

“我要去見一個朋友。”

蘇煜有些驚訝,在他眼裏,蘇傾一天到晚只跟雞鴨豬狗、鍋碗瓢盆打交道,她這樣的人,也能有朋友。

“哪個朋友?”

油膩飄在水面上,瓷碗刷得白白凈凈摞在一邊,蘇傾垂下眸,微微笑道:“你不認得,他兩條腿都斷了,需要人幫忙。”

蘇煜對她的殘疾朋友沒什麽興趣,馬上轉到了另一個話題:“那我想到一個點子,就騙媽說,那天我要去城裏考試,趕不回來,晚上得住在外面,要你跟著照顧我吃住,這樣我們兩個都能出門。”

蘇傾看了看他,贊許道:“好。”

蘇太太一向憧憬知識,可這一回卻在心裏痛罵考試。

考試讓蘇煜一個人出這麽遠的門,要去一天一夜,她一萬個不放心。所以當兒子提出帶上蘇傾的時候,她立刻同意了。

她想,古時候書生進京趕考,大有人帶媳婦陪在身邊照顧衣食起居的,兩個人單獨處一處,培養感情也很好。

這一日清晨,蘇書生志不在考,心早就飛了,出了家門口,脫離了蘇太太的嘮叨,他甚至來不及與蘇傾招呼一聲就撒腿跑了,還把蘇太太裝給他的早餐扔給了她。

蘇傾拎著兩個包子,目不斜視地繼續走,走過了商鋪,走出了巷口,到了大道上,一輛黑色洋車停在路上等她。

車很高,車頭黑漆鋥亮,排氣管裏冒出一股股乳白的熱氣。

賈三把車門打開,教她擡腳:“蘇小姐小心,這門檻可高。”

她看見前面坐了個司機,後視鏡裏看到她的臉,也跟著畢恭畢敬地喊“蘇小姐”。

她道“勞駕”,把包子遞給賈三:“吃點東西吧。”

把窗簾掀起來,外面的粉墻黛瓦、豐腴的葉子樹迅速後退,原來他們走得這麽快。

走了不到一刻鐘車就減速。f鎮不大,葉家老宅離蘇傾家裏再遠也遠不到哪裏,她不知道為什麽這麽一小段距離,葉芩還要派車接她一趟。

“蘇小姐您別老掀簾子。”賈三大口吃著包子,他覺得在五少爺的襯托下,蘇傾善解人意得簡直像個天仙,於是口無遮攔,“別看成親路短,來回招搖的是大紅轎,新娘的臉可不能給人看。”

蘇傾頭還朝著窗外,渾似沒聽到,但是賈三嚇得半死,趕緊住嘴,往蘇傾背後打扇。

因為他看見一縷紅無聲地爬升到她耳後,半天消不下去,要是下了車給葉芩看見,他不死也得掉層皮。

葉家老宅很大,還是清代文人園的風格,外面一圈是曲曲折折的廊和房間,中間圍起一個帶湖的園子,但是這園子現下荒了,東邊隔了一大塊出來,一棟體量很大灰色建築突兀地立在那裏,幾棵老樹歪歪斜斜地生長。

賈三說:“那個是大少爺和二少爺一家的屋。”

葉家大少爺是歐洲留洋回來的,二少爺則在國外讀書時娶了個日本女人,他們的生活習慣已經西化,要一個大的客廳擺放沙發,還要呼朋引伴在高頂的餐廳跳舞。

本來在平京,他們各有宅邸還相安無事,可是逃到f鎮,統共就一座老宅,一大家子人擠在一起,難免會有摩擦。

大少爺二少爺一家嫌老屋隔出來的房間小,就在葉老爺最喜歡的花園裏強行修了座新房,為這件事家裏雞飛狗跳了大半年。

而大少爺和二少爺兩家人帶著仆人丫鬟擠一座房,表面和氣,底下也明爭暗鬥。

葉家好像充滿了矛盾和算計,但大家還這麽將就忍耐著生活在一起,新政府已經建立,大家都以為平京安定了,回去是早晚的事。

蘇傾讓賈三帶著在回廊裏穿梭,一旁樹梢上的鳥叫得正歡。穿過了一個又一個空廳和院落,上到二樓,就到了葉芩的房間。

房間裏沒有人,蘇傾知道葉芩有心避嫌,不讓她局促。

他的房間沒她想象中大,只有二層的幾扇矮窗透光,窗下擺著書桌,桌上很幹凈,只有一瓶墨水和緊挨著放的一根鋼筆。

賈三說:“少爺說了,讓您隨便坐。”

蘇傾沒有坐,繞到他床前看了一下,這樣躺著是背著光的,屋子裏空蕩蕩、灰蒙蒙,只有一小塊沒有溫度的光,讓那厚重的塊狀玻璃過濾了,變成慘白的顏色。

她忽然想到葉芩說“伺候我穿衣吃飯”的玩笑話,她肯定葉芩身邊是沒有這樣一個人的,但凡有一個丫鬟在身邊,屋裏就會是暖的、香的、蓬松幹燥的,絕不會是這樣陰冷空寂,充滿蕭索的氣息。

賈三見她立在床邊遲疑,趕緊過來幫她理理床鋪:“那個,床也不是不能坐,反正少爺說了隨便坐。”

蘇傾禁不住笑了,就勢坐在床沿上,一擡頭,竟然看見床架子上墜著她送的兩枚小香包,一個紅色一個黃色,很紮眼,竟是房間裏唯一鮮明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