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雀登枝(七)

回來的路上下了大雨,烏雲密布的天陰沉沉的,路上的人急著回家收衣服被子,匆匆跑散了。

眼前一明一暗,隨即驟然一道驚雷砸下,黃狗嗷嗷地狂吠起來,蘇傾似乎聽見斷斷續續的細細哭聲。

狗猛地跑出去,蘇傾在後面快步地追,一直追到一座破房子前,黃狗四處嗅嗅,沖著小屋猛叫。

蘇傾走近了才看出來,這是二丫的小木屋。二丫是鎮上的癡兒,生下來就是傻的,她爹在時為給她看病傾盡家財,讓一個庸醫騙了,病沒治好,房子也賣了。

老人家是個木匠,臨死之前,拖著病體日夜趕工,花了半年,給她在林子裏搭了座遮風避雨的木屋。

然後蘇傾看見了二丫,她縮在屋門口的角落裏,睜著大眼睛哭泣,嘴裏念念有詞,不時那袖子用力抹一把眼淚鼻涕。二丫今年十六歲,樣子卻長得還像個小娃娃,她不打人,只是傻,傻就意味著沒有勞動能力,只能靠人養。

f鎮家家戶戶都不富裕,就算有好心人,也只是在木屋門口擺一碗飯而已。

蘇傾把狗趕到一邊,在她身旁蹲下來,屋子裏被褥的黴味一陣一陣傳入鼻中。她終於聽清二丫喃喃說的話:“樹死了,爹的樹死了。”

順著她的目光回頭一看,原來木屋前的一顆細細的梨樹,讓夜裏的閃電給劈折了。

木匠死前借了一棵梨樹,給他女兒移到木屋門口,三月開花頭上戴,八月掛果肚裏也不饑。

二丫臉上的淚痕一道一道的,她使勁用袖子擦眼睛。原來她也知道,這樹彎了腰,就再也不會開花了。

蘇傾挽起她的手臂,把她拉起來,然後從小木屋往前走十步,朝右拐,再右拐,走五十步,那裏有一片梨樹。

她指著遠處的一片枝杈縱橫,“別哭了,你以後實在想吃梨,可以去那裏摘。”

圓圓的雨點已經落下來了,砸在她們頭發上。

二丫分不清楚那一片和屋前的一棵有什麽區別,只是見了那麽多梨樹,心裏高興,驚奇的眼睛裏不再湧出淚水。

蘇傾把她領回小木屋:“記住了嗎?你走一遍給我看看。”

二丫出了小木屋,馬上便迷路了。她只認得小木屋,出門要靠人領,否則便哪裏也去不了。

蘇傾又帶著她走了三遍,走到第四遍的時候,二丫在雨地裏跺腳,她錘著自己的頭,急得哭起來:“我記不得,記不得要往哪裏走了。”

蘇傾停了停,似乎是在想。二丫哭著湊過來,怕她也嫌棄了她。蘇傾忽然牽起她的手,指向雲霧中的黛色的遠山:“看見那座山了嗎,山上住著一個神仙,也與你一樣想吃梨子。”

二丫很吃驚,漆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盯住遠山。

蘇傾帶著她扭了個向,朝向高聳的雲杉:“他要下來,可沒有梯,就要找最高的樹當梯。”

走到最近的一棵雲杉前,她壓著二丫的手撫摸濕漉漉的樹皮,“找到了,這裏有最高的樹,他就從天上爬下來。”

“他左右看看,發現那邊有房子。”她指向煙雨蒙蒙中的房屋,炊煙被風吹得四處飄散,“梨子好像就是他們家種的。”

“他就往那邊走,一直走,敲開門問可不可以吃你家的梨,人家說,吃吧。”

最終她們停在梨樹林前:“喏,他就吃到了梨。”

二丫的眼睛瞪大了,像一對琉璃珠似的倒映著陰天,嘴微微張開。

蘇傾回到家裏,把自己和二丫換下來的濕衣服一起堆在盆裏,沖了沖身上,又去挑了幾擔水填滿了缸。

掛在胸前那只環一直發燙,她看到之前消退的兩格藍色又漲上去,不,現在是三格,幽藍色已經不是一點了,變成了一彎。

今天是休息日,蘇煜待在家裏,蘇太太殺了一只肥鴨涼拌,骨架熬湯,一連吃了兩頓。因為前幾日的生辰禮物事件,數日之內,蘇太太對待蘇傾很客氣。

人真奇怪,往常無人問津,她總覺得蘇傾這不好那不好,驟然來了個翠蘭想跟她搶,她就突然覺出蘇傾的寶貴來。

蘇傾彎腰在水槽前洗碗,蘇煜湊了上來:“姐……”

“怎麽了?”

他拿腳尖磨蹭地上的塵土:“我過兩天可能要逃學一次,不回家吃飯,很晚才能回來,你能不能幫我把媽糊弄過去?”

蘇煜知道蘇傾從來不會像母親一樣逼他做什麽,聽見他做的荒唐事也不會驚訝,所以有事也是先找蘇傾。

“你要做什麽?”

蘇煜含糊道:“一個同學,約我去家裏玩。”

蘇傾猶豫了一下:“危險嗎?”

蘇煜吹胡子瞪眼:“看你說的,去人家裏還能有危險嗎?”

蘇傾看他臉上春風,那同學十有八/九是三小姐。她沒再多問,手上的絲瓜瓤嫻熟地滑過瓷碗:“哪一天?”

蘇煜說了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