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情史(蟲)

亂曦鬥穩穩飛在半空, 並未飛得太高,天色晴好, 萬裏碧空,放眼望去青巒漫灑, 大地廣褻。季遙歌聆聽的目光認真而誠懇,挨會在元還身邊,像個討要故事聽的孩子。

“她和我一樣,當年都是散修, 沒有師門,更沒師父。那時我還年少,沉迷煉器, 修為並不高, 相遇之時恰逢我遇險, 是她救我一命, 而後我們便相識, 結伴歷煉。我們有些相似, 都是因為鐘情之物而邁入仙途的。她有一雙丹青妙手, 以畫入道。我則是喜歡鉆研雜術,以煉器入道。像我和她這樣的修行方式, 成長得很慢, 很多時候都要臨到壽限才得頓悟, 所以常被同輩取笑。”

元還說話時唇際嚼了縷笑, 這過去在他心中似乎並不痛苦,回憶起來充滿溫馨, 一如季遙歌回憶顧行知。她所懷念的過去,也只剩萬仞山上顧行知教她習劍,帶她四處遊玩的時光,那與愛情也許已經無關,單純就是段美好而平靜的時光。

“你們這是志同道合,她叫什麽名字?”季遙歌雙手托腮,手肘撐膝,斜望元還。

“她叫……郁離。”元還提及此名,目光微怔。

“‘竹名郁離,不知所出’的郁離?”季遙歌輕道。

元還“嗯”了聲,又道:“雖然修行緩慢,可她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對各地名川典故如數家珍,和她一起歷煉毫不枯燥。她心有大志,想繪盡萬川風光,四時盛景,我呢……則想閱遍群書,知盡天下事,煉制百寶,一起名揚天下。”

那是少年元還才有的夢想,那時心頭血猶熱,煉寶制物是為扶弱助小,知事習物是為濟世蒼生,只不過他救過很多人,也間接害過很多人。所知之物越多,所握之力就越大,那種力量不同於個人術法,於他而言不過三兩句話的事,卻可能禍及蒼生,有時候說是錯,不說也是錯,救是錯,不救也錯——就如當年謝冷月問他邪劍修法,顧行知請他出手救白韻……這類的事在漫長歲月裏發生過無數次。一物兩面,正反難分,他不能預知後事,無法知道自己所行是對是錯。

“知事曉物,革新造器,助天下人掌握天下之法,然則人心為私向邪,握重器而行禍事必不能免,但從長遠來看,這依舊是造福蒼生之事,否則何來成長?世祖劈創萬華時,也無法想象這裏會出現多少的紛爭廝殺,但萬華還是一年年繁盛起來。”季遙歌淡道。

元還笑得溫柔:“真巧,她和你說了同樣一番話。”

“那是個心藏天下的女人吧。”季遙歌收回目光望向郁郁青山。這樣的女子,元還不動心那才奇怪,他們不僅志同道合,還彼此知己,所謂神仙眷侶,形容的是他們這樣的人。而她有什麽?她只有不堪回首的過去,無數未解的謎團,未散的仇恨,她根本沒有余力去心懷光明,去胸懷天下。

女人就是矛盾的存在,問他的時候,她沒想太多,可問出來了,又不免要在心裏比較一番。

季遙歌有些煩惱。

“嗯。”他肯定了她的話,話鋒卻是一轉,“我們一起歷煉了很長時間,也闖出一些名頭,她借畫傳情,向我暗示……”

季遙歌蹙了眉:“等會,你的意思是,你們在一起那麽久,都沒……”她雙拳相碰,兩個拇指對彎。

“那時我沉迷煉器,眼中別無他物,更無心兒女情長,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元還白她一眼,“她也不是拘泥私情之人,我與她坦蕩磊落,互為知己,從來沒往那方向發展罷了。”

“是你年輕不解風情吧!”季遙歌開始同情那個姑娘,“暴殄天物。要換成我,遇上你這樣的榆木疙瘩,我早就……”

“你早就怎樣?”元還眯了眼盯她。

“沒怎樣。”她閉上嘴——按她現在的性子,喜歡的話當然是先要了再說,誰耐煩拖泥帶水的夾纏不清。

他“哼”了一聲,又道:“我沒明白她的暗示,後來我們就同赴秘境歷煉,卻誰也不曾想到竟誤入蟲巢,遇見蛛皇……”他笑容落下,墨瞳失神,“那場歷煉,同行六人,只我一人生還,其余人皆葬身蛛腹。楚隱與我死戰,最後寄入我元神之中,借我之手屠噬他們,郁離……算是死於我之手。”

說來也諷刺,他毀了楚隱的蟲巢,楚隱殺了他最重要的人,可他們卻不得不共寄一軀,不離不棄。

晃眼數千年。

“那你後悔嗎?”季遙歌小聲問道。

元還望向她:“後悔什麽?仙途艱險,生死難測,我們每次歷煉都做好殞身準備。”

“我是說,你後不後悔沒有接受她的心意?”

他沒立刻回答,想了很久,才點頭:“後悔。”若能早點明白,也許結局不會改變,但至少過程應該會大不相同,他們不會遺憾,她不會到死都沒能看到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