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伏徒

陽光下一道熾烈金芒自她指間彈向關外遠空。

金芒由細變大, 陡然大熾,幻化九尾金鳳, 霎那間沖破籠罩在關外天空上的一片厚沉烏雲。雲層頓時翻滾扭動,陰祟大作, 似無數觸手朝外張開,卻又被金鳳啄在喙中。不過片刻,金鳳又化作無數道金芒透雲射出,似金頂雲開, 佛光普照,端的耀眼。

軍營裏的將士看得瞠目結舌,尤其站在城墻與闕樓上的守衛, 雙瞳更是倒映出無數光芒, 震愕得難以錯眼。

嘩——

一陣倒豆似的聲音, 烏雲盡數化水, 從天空瓢潑而下。那水黑得油亮, 腥臭撲鼻飄來, 引人作嘔, 營中將士皆難以忍受地捂住鼻唇。權佑安登登數步,飛身上了闕樓, 俯眼望去, 只見那黑雨所落之處已蝕起成片烏煙, 凡遇草木活物皆蝕作屍水, 可謂寸草不留,幸而降雨之處乃是一片荒巖, 只生了些許雜草,並無人跡。

他看得駭然。那雲飄在關外已有數日,即便是晴空萬裏也不見散,每日都往居平關處靠近些許,他本就覺得有古怪,然又看不出症結所在。今日這雲被季遙歌戳破,倘若讓這雲飄到居平關內再降雨,那後果斷不堪設想。如此一想,他後背陣陣發寒,當即回身朝天空抱拳:“多謝仙子出手襄助,救赤嘯軍於大劫之下,此恩沒齒難忘,請仙子受權某一拜。”說著便要拜下,連稱呼都改了。

季遙歌正忙著把嚇到面色發白的白斐拎起來,白斐不敢睜眼朝下看,只死死巴住她的腿,恨不得能全身都掛到她身上去。聞得權佑安之語,她掃袖隔空發出一道柔勁阻止權佑安拜倒。

“權將軍言重了,說了是見面禮,你不必如此客氣。”季遙歌淩空淡道,拎起白斐已朝居平城飛去。

權佑安心中仍存有諸多疑問,既猜不透她為何出手,又想留下她,急道:“季仙子……”

“權將軍,我要找你之時自會現身,不必來尋。”季遙歌的聲音遠遠傳來,“提醒你一句,大淮軍中有修士隨軍,怕是專為將軍項上人頭而來,將軍務必小心。”

那話到末尾,聲音像如煙塵般散去,天際火紅身影轉眼消失,地上的將士不敢置信地搓揉眼睛,可已無法再從天空尋到半點蹤跡。

權佑安站在闕樓之上,面色沉凝地握緊佩劍。

————

季遙歌拎著白斐一路飛回居平城。白斐活蝦似的手足亂舞,她不耐煩得低叱:“再動把你扔下去。”這威脅瞬間讓白斐活蝦變死蝦,再也不敢亂動。她尋到個僻靜無人處落下,把白斐往地上一扔。白斐踉蹌兩步扶著墻站起,腳都是虛的。

深吸了兩口氣,他才站穩,仰起頭看她。青天白日,她還是穿著那件火紅的厚重鬥篷,身後落下道實實的人影。兜在兜帽裏的臉沒了那日夜裏詭譎氣氛的烘托,白皙幹凈,氣質出眾,確實當得起權佑安那一聲“仙子”,仙氣氤氳,與居平城裏的百姓就是不同。

“怎麽?又想叫我女鬼?”見他不吭聲,一雙眼溜溜地轉在自己臉上,她調侃道,“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女鬼?”——誇自己漂亮倒不是自大,她這長相在美人輩出的仙界不算什麽,但在凡間,還是當得起一個“美”字的。

白斐搖搖頭,嘴裏卻道:“可是話本上都說,女鬼生得皆絕色無雙,傾國傾城。”

季遙歌摸摸臉——這頭一回聽到有人用絕色無雙、傾國傾城這樣的詞來形容自己,她很受用。沒有哪個女人不愛被誇漂亮的。

“不對。”白斐又自我否定。

季遙挑眉,誇人的話這小破孩還打算收回不成?

“你不是女鬼。”白斐想起適才在赤嘯軍來去自如、飛天遁地的她,就連權佑安那樣的人物都對她恭敬有加,她哪裏是什麽女鬼,是他想差了而已。

“那我是什麽?”她盯著他問。

“是……”白斐看到她澄澈的瞳眸倒映出小小的自己,在她面前像個無知孩童,心裏忽然不是滋味,只道,“是個一等一的美人。”

哄人的話信手拈來,反正都是窯子裏說慣了的。

季遙歌勾唇笑了,見白斐邁步朝家走去,便勾著他的衣領將人拉回來。白斐邊掙紮邊氣道:“你幹什麽?放開我。”

“我大費周章進赤嘯軍營把你帶出來,你就這樣待我?”

“那你要我怎樣?我只是個孩子,沒東西能報答你。”白斐搓搓鼻頭,無賴道。

“我不要你報答,剛才你也聽到了,我已在赤嘯軍營中認你為徒,你這是要下我臉面?”季遙歌單指勾著他的後襟,見他猛力往前,便收回手指。

白斐煞不住,往前跌了個狗吃屎,氣急敗壞地爬起來,邊吐泥沙邊道:“不拜。誰知道你收徒安的什麽心,把我哄去養肥,做你丹爐藥鼎,我豈非自掘墳墓。再說了,我一個人自由自在,何必給自己找個老子娘騎在頭上要孝敬?”左思右想,他都覺得這麽個人物突然千方百計要收他為徒,動機必定不純。他急匆匆家去,也不多看季遙歌的眼睛,稚嫩的瞳眸裏是十足警惕,他從不相信這世上有善人,更不會有憑空掉餡餅的事,都是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