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更

獅公嶺這懸洞的內部很是曲折, 甬道四通八達,連著許多小石室,甬道的墻壁上嵌著照明用的螢石, 幽幽的光把狹長的甬道照得神秘難測, 兩側時不時就敞開著一間石室,光線不達深處,看著像憑空張開的怪嘴, 詭異瘆人。

腳步聲在通道內回蕩,擦擦擦, 是鞋底磨過地面的聲音。任仲平也不用人押,看到季遙歌就死死跟著,很順從地進洞。

元還刻意放慢了腳步, 讓季遙歌走在身邊,他用唯一自由的那只眼審視著她, 絲毫不擔心她會察覺。

雖然有過一段萍水之緣, 但他不知道她的模樣,那具肉身的臉, 他就沒看清過,而距離上次幫她,已經過了一百九十八年, 就算他看過,也早就忘光。時間會磨滅很多無關緊要的記憶, 尤其是眼前這麽如此的一張臉。

如果不是那縷幽精, 他可能不會想起她。

她的新模樣與她的原身差別甚遠——很是奇怪, 他竟然還記得起她原身的模樣,可能因為太漂亮,與現在對比鮮明,所以他又想了起來。

想起舊事,他就難免想起當年那次劫難,比起她過去姣好的外表,顯然她的手段更讓人驚艷。這手段不是指修為,也不是指道行,而是她應敵時的表現。就像剛才,她對付任仲平用的不是什麽大招式,只是築基期修士常用的凝水訣,那只是將環境中的水氣凝結成錐轉為武器控制使用,很多人都會,但用起來的威力卻各不相同,並且這個境界的人絕大部分一次只能凝結不過十枚冰錐,畢竟修士體內的靈氣有限。她能將凝水訣用在積雪上,這本身就是一種很靈活的改變,能節省不少靈氣,再者她一次性結出幾十枚冰錐,對冰錐的控制就至關重要,她可以在控制冰錐的同時再飛身攻擊任仲平,這只能證明——

她對術法的悟性很高,並且基本功很紮實,基礎法術容易,但能將基礎法術打出超越法術本身的攻擊力,那就是本事了。

這是個聰明、冷靜,擅於審時忖勢的修士,逆境不能給她造成困擾,就算缺少幽精,給她一具難以修煉的肉身,她也能很快適應並且想出應對辦法,然後順順利利走到今天。

所以,他很好奇。

為什麽這樣一個女人,能擁有那麽出格的幽精?

一個人的性格,是三魂七魄相互彌補又相互克制下的產物,當魂魄完整時,每種情感都會受到其他因素的制約,幽精主情,在原體時必然要受理智、道德等各種感情影響,所以表現出來的勢必不像獨魂那樣任性外放,而獨魂失去一切制約,所表現出來的,也必然是失智的狀態,幽精重情,所以赤誠如子。

這倒也能解釋得通幽精與本體的巨大差異,但很少出現獨魂害怕融回本體的情況,甚至一有機會就逃得遠遠的。

除非,她雖然冷靜睿智,但骨子裏卻有著很強烈的愛恨,只是被其余感情束縛,壓抑得太久以至那縷幽精不願回歸。可到底是什麽樣的過去,能把她的愛恨壓抑到恨不得逃離本體?

一個元魂脫離了本體,就成為有意識的自由體,幽精雖赤純,卻擁有很強的自主性,她不願回歸本體,這證明她本體的元神定然存在很大缺陷,所以才演化出另一個她。

可能是她潛意識中想成為的那類人——自由自在,沒有拘束。

這縷幽精跟了他很久,他一直是放任的態度。回不回去,決定權並不在他手上,這是她的選擇。僅管是一縷元魂,但也代表她自己的決定和選擇。

他鉆研的東西,向來是死物,元神、魂魄、性格這類虛渺的東西不在他熟悉的領域中,但現在,他忽然有些深究的興趣。

步伐不緊不慢地走著,季遙歌知道自己被人審視了許久,畢竟他的目光毫無顧忌,讓她覺得自己剛剛路過的那間石室裏躺的一具屍體。

如果她沒看錯,好幾間石室正中的石台上都躺……亦或是放著人,失去氣息的屍體,籠罩在陰晦難明的光線裏。

“前輩為何一直看我?”她說話的時候,眼眸正盯向新出現的石室。

“你不害怕?”他露出耐人尋味的神色,“這些屍體……”

“是天鬼門替前輩搜羅的吧?”季遙歌笑得人畜無害,她在媚門百多年,雖然還是不會以色惑人,但那些行徑見得多了,多少也有些心得,不同的表情眼神,給人不同的感覺,這樣人畜無害的笑,是最安全也最易讓人放下惕心的。

來獅公嶺前她就打聽過這裏的事,這五十年間七山門每一家都替他搜羅物資,赤秀宮是采集七星草,而天鬼門則是提供屍體,各種各樣的屍體。也沒人知道用來做什麽,但萬華上有不少修士,專好研修禁術、禁陣以及各類古怪法術,用屍體研究並不奇怪,是以她乍見驚訝,想通了便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