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壽宴

大盛新帝三年冬末,臘月十五,時已過大寒,逢裴太後壽宴,帝詔於昭化門下,賜流水宴席數百,與帝京百姓共舉盛事。

宮裏頭的夜宴開始的不算早,裴府的馬車駛過宮門時已是將入夜,從外頭喧天的鑼鼓聲中穿過,再入耳便只剩下緩慢均勻的車軸滾動之聲。

沈羨安靜地坐在馬車中,神思淺淡,目光卻凝向遠方。

玉拂有些擔憂地瞧著她,今日一早去房中服侍的時候,她見沈羨坐在桌前,形容皆是清明模樣,竟似是一夜未睡。

沈羨也未曾穿上萬寶樓那一身牙白色織金錦裙,仍然著了平日裏那一身素色的淺淡衣裙,脂粉未施,釵環亦未戴,只簪了常戴的那只碧玉鏤花簪,原本瞧著這樣柔弱的一個人,卻憑空生出了幾分冽冽肅穆之感。

玉拂有心提醒,素面朝天乃大不敬。

沈羨笑了笑,低聲說道無妨。

入宮時裴嘉魚問起,沈羨只說是擔心安心郡主再起事端,為裴府惹來無謂紛爭,倒惹得裴嘉魚愈發見那裴安心不順眼了些。

伶俐的小內侍已經候在一旁有些時候,似乎是一早便得了吩咐,並未多瞧沈羨,鎮定自若地將明珠郡主與沈羨一路引到宴飲處,安排了同一處幾案,便低著頭恭順地退下了。

沈羨與裴嘉魚坐在一處,早已有歌舞伶人在殿前演奏綠腰之曲。

裴嘉魚忽然冷哼了一聲,沈羨順著她的目光打量過去,原來是裴安心,恰好坐在離主位再遠兩個位置的幾案旁,身邊還坐著一個年輕的男人,面白眼青,瞧著便不像良善。

是那一日陵州的押銀欽差,謝恒。

沈羨瞧著那人,眼底有洶湧的暗色翻滾,一路到了今日,終於要與謝家,你死我活。

“那是征北將軍府的謝恒。”裴嘉魚見她關心,以為她不認得,便低聲說道,“裴素約出身只是我們裴氏旁系的庶出,原本是上不得台面的,只是姑母想要拉攏謝真,見裴素約生得貌美,便擡舉她封了安心郡主,嫁了謝恒。”

再後來,便是謝真封了征北將軍,謝恒領了押銀欽差的差事到了陵州,再後來,就是沈氏一門的血債!

那謝恒似乎是感受到了一些目光,遲疑地向裴嘉魚處看過來,打量了沈羨片刻,目光不由停住。

沈羨渾身緊繃,指尖掐出了許多的白印,竭力垂眼遮住了所有的情緒。

裴嘉魚以為她是頭一次進宮緊張,拉過她的冰涼的手暖了暖,朝著謝恒的方向瞪了一眼,又道,“這些都是裴五從前講與我聽的,便是要我不要與那裴安心計較,平白失了自己的身份。”

謝恒見是裴家人帶進宮的,只當是明珠郡主胡鬧,帶了什麽玩伴進來,將目光移開了一些。

沈羨沉默了一會,平和地笑了笑,“裴五公子眼光獨道,以後要多聽你五哥的話。”

她將裴嘉魚發上的芙蓉並蒂步搖扶正了一些,又囑咐道,“旭王殿下愛胡鬧,你三哥與五哥似是不喜旭王,往後切忌貪玩。”

裴嘉魚怔了片刻,見沈羨今日似是哪裏不同,便問道,“沈姐姐,你今日怎麽了?”

沈羨輕聲回了一句,“莫要胡思亂想。”

裴嘉魚還待再問,便聽得殿上的內侍高聲唱到,“恭迎陛下萬歲,太後千歲!”

眾人簇擁著的儀仗從遠處緩緩而來,著了龍袍的天子與著鳳袍的太後並行而至,只能聞得山呼萬歲之聲。

一時間歌舞皆停,眾人向著殿前方向行跪拜禮,沈羨亦在人群之中。

這是沈羨第一次見到趙纓,那人從她的面前緩緩走過,她跪在地上,只能瞧見龍袍前後膝蓋處各兩條的龍章紋樣,氣勢凜凜,吞吐萬世升平。

高大頎長的天子從容地行過眾人面前,面上帶著些笑容,平聲吩咐道,

“起來罷,今日家宴,來的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

見眾人不動,趙纓淡淡笑了笑,將裴太後扶坐到了殿上其中一個主位,方才轉身緩緩坐在龍椅之上,眼底波瀾未動,只擡手道,“諸卿平身。”

居高臨下,不怒自威。

宴上山呼之聲又起,“謝陛下。”

趙纓的目光掠過宴上眾人,孟硯一早得了吩咐,向另一頭的小內侍使了個眼色,便見忽然間煙花盛放,燃燒天際,如同百花齊綻,瑰麗異常,絢爛非凡。

夜宴眾臣不由感嘆,皆道新帝至仁純孝,太後安康萬福,大盛興矣。

沈羨未曾擡頭,也不曾瞧見趙纓停留過的片刻目光。

“兒臣恭祝母後永南山之壽,駐松柏常青!”

趙纓站起身,舉起酒杯,又向天祝道,“太後福澤綿長,天佑大盛!”

階下眾人亦是祝道,“太後千歲,天佑大盛!”

裴太後滿意地點點頭,“好!好!好皇兒!天佑我大盛!”

又有內侍捧過各府各宮的壽禮,一一唱過,裴太後方才滿意笑道,“開席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