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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吩咐全軍停止征伐,收兵回洛陽。

停戰詔書裏頭,皇上稱南齊明帝蕭鸞剛剛病故,禮不伐喪。但軍中謠諑紛紛,有的傳說皇上病體不支,要回洛陽休養,也有的說皇後欲廢太子,太子求救後皇上揮兵回去料理內政,更有的說皇後私通宦官,皇上氣得抓捕了皇後,欲回京廢黜皇後。

傳說雖多,但元宏的親兵,卻沒有回洛陽,駐紮在城外的清緣寺。

天氣已到初秋,還是溽熱難當,任城王元澄仍穿著紗袍,卻見元宏已換上夾棉衣衫,不禁勸道:“皇上,前日服用高執事的藥方,病體便有起色,不如再喝點藥湯休養。”

元宏淡淡地道:“誰再敢拿姓高的藥來給朕喝,朕就連他一塊兒殺了,跟姓高的一起扔到亂墳崗裏喂野狗。”

彭城公主揭發馮潤當日,高菩薩就被元宏用“五馬分屍”酷刑殺死,屍首扔在野外,早已不存。

可元宏卻猶疑著,不肯處死皇後。

“明日回洛陽,皇後也一起回宮嗎?”元澄小心地試探道。

他不明白皇上為什麽對馮潤如此心慈手軟,馮潤不但徹底背叛了皇上,聽說背後還設巫蠱詛咒皇上早死,而當年的元恂、高照容,也是馮潤用計陷害而死。

那天,望著高菩薩的慘死之狀,馮潤面如死灰,把什麽陰謀都交代了,一旁聽審的元澄,幾乎有當場一劍刺死馮潤的沖動。

元宏猶豫了一下,對元澄道:“朕已經廢了馮清,馮家的女兒,朕不能一廢再廢,就讓她住在清緣寺裏讀經,朕的光景,你也看到了,活不了多久,等朕死後,由你任朕的顧命大臣,遣盡朕的其他嬪妃,讓她們全回家改嫁,只留下馮潤殉葬,跟朕一起葬入長陵,謚號……就叫她幽皇後吧!”

一旁侍立的太子元恪聽在耳中,心中滿是不平之感。

父皇這算是什麽處罰?

這穢亂宮禁、弑君未遂的妖婦,平生既未給父皇生育皇嗣,也沒給魏宮帶來一絲安寧,自她重新回宮,馮清被廢,元恂被殺,高照容被害死,還把志在平定九州天下的父皇害成這副模樣,馮潤實在罪該萬死!

而這樣的毒辣女人,父皇還是舍不得她,要讓她與自己合葬長陵,帝後萬年相守,父皇的前兩個皇後,林皇後、馮皇後都已被廢為庶人,今後,青史所載,馮潤仍是元宏唯一的皇後。

那自己的母妃算什麽?

她為父皇生下太子,又因皇嗣之立而死,多年辛苦奉獻、舍生忘死,卻被父皇完全無視,既不打算追贈皇後,也不打算將高照容在長陵合葬、太廟附祭。

英明一世的父皇,一遇到這個妖艷女人,就成了糊塗蟲。

元恪心裏嘆息著,從大殿走了出來,卻見彭城公主上了馬車,看樣子打算今天回去洛陽。

元恪很是感激這個皇姑母,此次若不是彭城公主巧計誘惑北平公馮夙,帶著馮潤自投羅網,以父皇如此病體,恐怕已來不及除掉尾大不掉的馮潤,而自己不但會失了太子之位,還連小命也無法保全。

“皇姑母,你這就回京?”元恪站在車下問道。

彭城公主笑道:“姑母已替殿下除去大敵,如今英雄無用武之地,也可以回京休息幾天,怎麽,太子還有事情?”

元恪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馮潤被關在清緣寺的側殿裏,殿門上加了幾重鐵鎖,殿內空無一人,她的貴重服飾早被剝奪幹凈,身上穿一件普通宮女的絳色深服,坐在香案邊發呆。

殿門突然洞開,彭城公主風姿萬千地走了進來,站在離馮潤不遠處。彭城公主上下打量著馮潤,卻並不說話。

“你來幹什麽?”馮潤沒好氣地問道。

若不是馮夙與常二夫人一起求她幫忙,讓她撮合馮夙與彭城公主的婚事,她本來不至於讓自己落到這麽一個束手就縛、任人宰割的地步,高秀也不會死,可也是自己太大意,只記得要防備太子元恪,卻忘了要防備面前這個總是一臉不屑表情望著她的傲慢公主。

“我來看一看,明天就要被陛下賜死的絕代佳人、大魏皇後,”彭城公主的聲音裏飽含著嘲諷,“可惜了你的花容月貌、冰肌雪膚,馮潤,你若不是庶生女兒,怎麽可能這一輩子受那麽多荼毒?落到這個下場?可惜啊,庶生女就是庶生女,庶生的血,無論如何都洗不幹凈。”

馮潤一驚,那天元宏盛怒之下,卻只當即處死了高菩薩,並沒出一字責怪她,更沒說要殺她,只是他望向她的眼神,憤怒之中,還夾雜著對她的絕望。

他愛不愛她,她早不在乎,她一定是他命中的魔障,讓他無論如何都只能告敗認輸。

可難道他想來想去,還是要賜死自己?他是擔心自己不久於人世,大魏的皇權重新落入馮家人手裏,還是他那天壓抑下去的憤怒,終於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