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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所以本宮才成了皇上在太極殿親手加冕賜璽綬的大魏皇後,成了他建築河洛王城後千裏相迎的六宮之首,成了他舉案齊眉、共享尊榮的天下國母!”馮清厲聲回答。

馮潤哈哈大笑,冷眼瞅著聲厲色荏的馮清:“小妹,你捫心自問,倘若沒有太後臨終遺詔,皇後的位置,會有你的份麽?”

馮清終於無法駁斥姐姐的質疑了。

太和十五年(公元490年),文明太後臨終前留下遺詔,其中重要的一條就是要元宏在她身後立刻加封馮清為皇後。此時馮熙送入宮的三個女兒,一個落水而亡,一個被逐後病故,後宮只剩下馮清一個人,欲保住馮家的後戚地位,當然就只能靠馮清了。

一直孝愛祖母、從不違逆太後聖意的元宏當即在文明太後的病榻前應諾了此事。

可他卻也沒像太後遺詔中吩咐的那樣,在喪中即刻舉行冊封皇後大典,而是等到三年服滿,太和十八年(公元493年),才在平城辦了一個簡樸至極的冊封儀式,封右昭儀馮清為大魏皇後。

這是姑母在繈褓中就許了她的身份,這是她一入宮就志在必得的尊位,可不知為何,馮清還是感到有些心虛。

延遲三年封後,與其說皇上是在紀念文明太後,還不如說他在懷念已經病故入廬的馮潤馮妙蓮。這麽多年了,除了馮潤,就沒有一個女人能真的走進皇上的心,即使是太後欽定的皇後也不能。

“那又如何?”停了片刻,馮清還是試圖要找回自己剛失去的氣勢,“就算皇上年少無知的時候,曾經被你迷惑。如今本宮已入宮伴君多年,孝愛太後,母養皇子,外能替君分憂,內能整肅宮政,懿德誠感君心,多年的兢兢業業、體貼陪伴,皇上都看在眼裏,放在心裏,就算你重新活了過來,出現在皇上眼前,他也不會再改變心意。”

“既然如此,皇後為什麽還會害怕我重回皇上身邊?你是怕一個命在朝夕的醜女人重新搶走皇上的心嗎?還是你怕發現皇上從沒愛過你一天、從沒把你當成皇後的真相?”馮潤大睜著雙眼,望著馮清道,“你放心,我不會和皇上相認的,我不會讓自己的醜陋淪落玷汙他的眼睛,八年前在荒山廢寺裏,被幾個下流的登徒子一遍遍輕賤著、侮辱著的時候,皇上鐘愛過的那個馮潤就已經死了。”

馮潤扯開自己灰色緇衣的衣領,露出頸間幾條縱橫可怖的刀疤:“那一夜我奪刀自刎,卻最終沒有死成,我苟且偷生,心裏只想再與皇上再見,可沒想到,逃去涼州後,我身染毒瘡,面容盡毀,如今又病入膏肓,即將含恨離世。若不能再睹天顏,在心愛男人身邊度過余生,我這輩子就算死,也死得不甘不願。皇後,我不恨你搶走我的後位,我也不恨你眼睜睜看著我淪落到這個地步卻仍要踩上一腳,你也是個可憐女人,是姑母手中操縱的一枚棋子,自幼深愛著皇上,卻得不到他的心,只能曲意承歡,把仇恨都發泄在我的身上。可是皇後,倘若你仍然害怕我走近皇上,你實在是太可憐了。”

“皇上至今心牽於你,本宮不得不防。”

馮潤長嘆一聲道:“倘若我真想與皇上相認,還會等到今天嗎?還會用這副不人不鬼的面容回宮相見嗎?這八年來,皇上踏遍了我和他當年的定情之地、相識之處,在數百座寺院為我做道場法事,祈福消業,我若想與皇上相認,機會實在是太多了……可我沒有,我不想讓皇上看到我這副落魄不堪的樣子。若不是如今命在垂危,我是不會回來的。就算回來了,我的心裏有多苦、多痛,你想象得出來嗎?”

“這些年來,你苦,你痛,難道本宮就不苦、不痛嗎?”馮清努力抵擋著自己內心洶湧而來的憐憫與同情,“空有皇後頭銜,卻永遠夠不著皇上的真心,難道本宮就活該成為永樂宮裏一座受盡人們背後恥笑的泥塑木雕?”

“昨兒是我自己的三十歲生日,皇上命洛陽千寺為我誦經消業,連我自己都在為那個活在皇上心裏的絕代佳人馮潤誦讀《華嚴經》……可我活在人間卻不能與他相認,眼睜睜望著這一生的摯愛卻只能咫尺天涯、形同路人,我不知道眼下的自己到底算是人還是鬼,我不知道我胸膛裏被一遍遍撕碎揉爛的是心還是石頭……皇後,皇上的這種情意,除了讓我一次又一次疼得撕心裂肺,還給了我什麽?如果上天允許我選擇,我寧願此生根本不曾與拓跋宏相識……皇後難道當真願意領受這種煉獄般的劫數?”

馮潤萬念俱灰、沉淪不起的模樣,讓馮清心底有一種強烈的罪惡感。

這些年來,她深夜裏也曾細思從前,想起姐姐曾經對她的關懷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