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見陸封寒沒回答, 文森特沒有繼續追問,又提了另一件事。

“指揮,這幾天忙著打仗, 我差點忘了懷斯還在審訊室關著, 不過懷斯至今跟蚌殼似的, 嘴閉得死緊,您看?”

這倒是在陸封寒意料之中。

他靠在椅背上:“閉不了多久, 讓看守他的人聊聊這次又打贏了, 再提兩句剛搶下來的軍工廠。”

“陰險!所以指揮你這幾天都不搭理他, 是想讓他認識到自己的情報可有可無,再讓他知道反叛軍被我們打得屁滾尿流, 等反叛軍把他弄出去這種念頭是癡心妄想?”文森特越說越激動, “對對對, 一槍崩了他,才是太便宜他了!就該讓他在審訊室裏關著受受罪!”

陸封寒想起去年這個時候, 隨厄洛斯艦出躍遷通道時兜頭砸下的炸/彈, 通訊頻道裏無數只來得及示警便再無音訊的人,眼神凍著薄冰,嗓音依然清淡:“嗯, 懷斯曾經以為自己掌握了遠征軍的權柄,可以玩弄無數人的生死,勾結反叛軍,認定聯盟一定會被顛覆。”

文森特迅速接話:“沒什麽比深刻地認識到自己成為階下囚, 生死握在別人手裏,每天擔驚受怕, 還發現老東家一敗再敗更紮心的了!”

不等陸封寒的命令,“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說完便切斷了通訊。

四個小時後, 審訊室傳來消息,懷斯要求與陸封寒當面談話,陸封寒拒絕,指了文森特過去。

又過了半小時,文森特拿到了名單。

陸封寒把龍夕雲叫了回來。

特勤部隊的隊長龍夕雲依然一副聯盟欠他工資的陰沉模樣,甚至因為見了血,身上還多了幾分冷煞的氣息。

他站定後行了個軍禮,等陸封寒下命令。

“懷斯給出了一份名單,其中大部分都在我回來前的篩查中處理了,漏網之魚我已經發到了你的個人終端。你動靜輕點兒,別給他們互相溝通的機會,把這些人帶走後,單獨關押,讓每個人都把自己知道的上線、下線、同夥寫出來。都寫完後,相互對照,告訴他們,故意隱瞞的人擊斃,全數揭發的人立功。”

龍夕雲眉梢到眼尾的位置,斜斜劃著一道傷疤,襯得眼神很兇——明明以聯盟的醫療技術,傷口通常都不會留疤,就算留了,也能祛疤無痕。

他聽明白了陸封寒的意思:“囚徒困境?”

“對,他們不會完全信任彼此,會更傾向於盡己所知揭發同夥,而不是同時隱瞞。”陸封寒手指敲在桌面上,聲音很沉,“我心中對懷斯提供的名單存疑,這種方法費工夫一點,不過能查漏補缺,也避免冤枉無辜。”

陸封寒直視龍夕雲,“交給你辦。”

跟隨陸封寒幾年,龍夕雲清楚陸封寒這種標準的叢林野獸,決不允許自己的地盤裏存在沾了“別的”氣味的人。更別說還背叛並禍及人命。

他話不多:“是!”

陸封寒頷首:“盡快,最好在下場戰事之前。”

龍夕雲敬了個軍禮,一言不發地離開了指揮室。

祈言坐在角落的沙發上,目睹了陸封寒作為遠征軍總指揮的日常。

無數通訊被破軍不斷接入,通常不存在間隔,前一段通訊談完裏斯本星戰線的布防,後一段通訊立刻轉場到技術部聽工作匯報、做指示。

祈言原本只分心注意著對方的動靜,沒多久,不由停了手上的事情,左手撐著下巴,歪在沙發裏,靜靜看著陸封寒。

現在的陸封寒,跟他記憶中在勒托的陸封寒有一點區別。

在勒托的陸封寒,每一天的生活都非常簡單且規律。而作為總指揮的陸封寒,需要考慮如何用最少的人布最長最嚴密的防線,需要反思剛結束的戰事,以在下一場仗中縮小傷亡率,需要分析戰局,推算敵方將領手中還有多少兵多少炮……

祈言任何一個細微的角度都不願錯過,想將這個人的每一面都記下來。

等通訊切斷,陸封寒擡眼就見祈言正看著自己發呆,他不由笑起來:“回神了。”

祈言眨眨眼:“什麽?”

見他整個人罩在自己的外套裏,陸封寒起身走近,捏了捏祈言的臉頰:“該回去睡覺了。”

祈言坐久了,雙腿微麻,起身時下意識抓了陸封寒的手臂才站穩。星艦上晝夜之分不明顯,對時間更是失去了敏/感性,祈言聞言看了個人終端,才發現已經快淩晨四點了。

他回答陸封寒的話:“好。”

陸封寒不由開口:“不要我說什麽都回答‘好’,會吃虧的。”

“好。”祈言答完,頓了頓,又解釋,“我不想拒絕你。”

他又試圖分析這種心理,最後只得出一個不算結論的結論,“我潛意識裏不願拒絕。”

陸封寒唇角噙著的笑意倏然加深。

心裏清楚,祈言說的話都是在單純地分析問題、闡述結論,但陸封寒依然有種飲下了一杯甜酒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