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第2/3頁)

“可是,哪裏有他的陸封寒?他應該是有短暫的清醒的,或者說,他腦海中的邏輯出現了混亂,無法自洽,他騙不了自己了——因為他發現,他找不到那個人。”

“那一瞬間,祈言……非常非常驚慌,臉色很蒼白,起身在房間裏找了一圈,又開門去找,但根本就找不到他要找的那個人!直到他看到了一塊金屬片,很鈍、很鈍的金屬片,”奧古斯特敘述出現暫停,緩了緩才接著道,“他慌亂地在手臂上劃,很用力,連續劃了很多次才劃出了血。然後他就捏著金屬片,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任由血沿著手指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他受傷了,他在等陸封寒來給他包紮傷口,用愈合凝膠,用繃帶……可是他在那裏站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人,”

奧古斯特哽了聲音,“他怎麽等得到?他怎麽等得到……”

伊莉莎紅著眼睛,背過了身。

明明平日裏,祈言感情表現得很淡漠,幾乎從來沒有顯露過激烈的情緒。

隔著一道門,傳來醫療機器人短促的兩聲提示音,伊莉莎擦了擦眼淚,開門進去。

祈言躺在床上,比剛回來時消瘦了太多,往日的衣服穿在身上,都像灌著風。他朝聲音發出的位置看去,眼裏隱隱期待著什麽,又在下一秒熄滅。

祈言覺得全身哪裏都在疼,特別是心口的位置,心悸明顯,讓他難受地想吐。

伊莉莎坐到祈言床邊,柔聲問:“感覺怎麽樣?”

這句話,仿佛打破了祈言某種禁制的情緒,他說不出話來,眼睛慢慢染上紅,眼淚停不下來般從眼裏滑落,放在身側的手指顫抖著,死死抓緊床單,青白到再無絲毫血色。

他將一切嗚咽盡數壓在身體裏,直到整個人小幅度開始輕顫,才終是沙啞出聲:“我好疼啊……伊莉莎,我好疼……”

伊莉莎眼淚跟著落下來,慌忙將手覆在祈言冰涼的手背上,問他:“你哪裏疼?”

祈言一只手攥在心口處,將衣料扯出了層層褶皺,疼得整個人蜷縮在一起,說不出話來。

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又定定盯著空氣中的某一點,想。

陸封寒不在,他說疼有什麽用?

說冷了、累了、疼了、害怕了,又有什麽用?

他不在了啊。

仿佛在那艘微型星艦背身而去的瞬間,他心裏被生生剜去的地方,就空著,再無法填補。

他於意識虛假與真實之間,再無一個人,願意做他的錨點。

像是從濃綠蔥翠的夏季,刹那到了無比漫長的凜冬,即使縮在床上,雪水也會漫上來,凝成一種浸骨的寒冷。

因為長時間地服用藥物,祈言的痛覺神經極為敏/感,伊莉莎聽著他無意識地一聲聲喊著疼,卻不敢碰他、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只能跟著流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裏凝滯的空氣中,才響起祈言沙啞的聲音。

“他……很好,”祈言眼眶發紅,泛著水汽,像是在告訴伊莉莎,又像是在獨自回憶,“他,”字音停在這裏,祈言忽然失去了運用詞匯的能力,“我不知道應該怎麽形容他。”

又似乎沒有一個詞一個字,能形容出陸封寒。可他又無比想多一個人,跟他一樣記得。

“他,哪裏都好。”

伊莉莎點頭,很重,又哭著笑:“我知道,他很好,他對你很好。”

“嗯,他命令逃生艙脫離後,我叫他的名字,他說他在,可是現在,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祈言嗓音很輕,潛伏在深海之下的情緒翻湧而出,將他的心臟死死抓住,連帶著呼吸都在痛。

“他還對我說了抱歉,他知道我看見過的事都不會忘,所以讓我可能的話,就把那段記憶忘記。”

“可是……可是我就是遇見他了啊。”

“我又怎麽舍得忘。”

八年前是這個人,八年後回到勒托,遇見的,還是他。

他有什麽辦法?

他舍不得忘記,一丁點細枝末節也舍不得遺忘。

他開始想,怎麽才能將記憶封凍、定格,怎樣才能讓他僅保有的這一點存在,不會再次失去。

甚至已經在恐懼,十年、二十年後,他又要怎麽向自己證明,遇見陸封寒不是來自他的虛構,不是他的一段妄想?

伊莉莎將祈言冰冷的指節攏進手裏,哽咽道:“我知道……不用忘,你可以一直記得,只要你還記得,他就依然沒有離開。”

祈言看著伊莉莎,喃喃自問:“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我這麽難過?會、這麽冷?”壓抑至極的思念沖破限制,祈言再次感覺到有什麽被生生撕去的疼痛,眼淚不可止地再次溢出來,“一秒也可以,伊莉莎,我真的好想再見他一次……”

伊莉莎閉了閉眼睛,她想起二十年前,林稚懷孕時,她們一起在花園裏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