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礁湖星雲, 白塔。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小半個月,天色一直灰灰蒙蒙,鼻尖都像是縈著一股潮氣。

伊莉莎端著一杯熱咖啡, 觀察玻璃墻上溪流般匯集的雨水。

聽到有人拉開椅子, 她轉身, 看見奧古斯特:“忙完了?”

奧古斯特穿淺灰色風衣,身形高大, 眼睛是湛藍色, 他透過玻璃墻, 看向對面那棟兩層樓的房子,回答伊莉莎的問題:“我已經在內網提交了結果, 暫時沒有想開的項目, 先休息兩天吧。”

伊莉莎:“嗯, 多休息幾天,睡個好覺, 這段時間的天氣容易讓人心情低落。”

話停在這裏, 沒人再繼續說下去。

又過了兩分鐘,奧古斯特才問:“祈言……怎麽樣了?”

伊莉莎眼圈立刻紅了,她捧著咖啡杯, 視線朝向一邊,別在耳後的碎發落下來:“奧古斯特,我這幾天一直在想,要是我沒有提出送祈言去勒托, 或者,白塔的人去接他回來時, 速度再快一點,哪怕只快一分鐘, 事情是不是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祈言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但具體夢見了什麽,在醒來的同時又全然消散。

他在床邊坐了一會兒,頭很暈,胸口有種沉悶的心悸感,赤腳踩在地上走了幾步,又倒回去穿上了拖鞋。

經過桌邊,他眉目清冷,用水果刀在手臂上劃了一下,出血後,再找到繃帶,往自己手腕上纏了一圈又一圈,最後艱難地單手打了一個平整的蝴蝶結,這才開門出去。

沿著長廊一直走,他思維仿佛還在沉眠中未曾醒來,直到有人叫住他:“祈言!”

祈言停下,循著聲音,看見了伊莉莎和奧古斯特。

伊莉莎笑著問他:“睡得好嗎?”

祈言反應有些慢,聲音沙啞地回答:“還好,我睡了八個小時,好像做了夢,但記不清了。”

瞥見祈言袖口處露出來的一截紗布,伊莉莎端著咖啡杯的手一緊:“你又受傷了?”

祈言垂眼看了看蝴蝶結,語速緩慢地解釋:“嗯,不小心被水果刀劃了一下,很疼。不過陸封寒給我塗了愈合凝膠,又用繃帶纏了一圈,他說很快就會好。”

伊莉莎和奧古斯特對視了一眼。

祈言被接回礁湖星雲後,一直處於昏迷狀態。明明除去嘴角上的咬傷和倒劈出血的指甲外,沒有別的傷處,卻在治療艙裏躺了兩天也不見醒來。

伊莉莎猜測,這應該是祈言的主觀意志——他不願意蘇醒過來。

又這麽在床上昏睡了三天,祈言才終於睜開了眼睛。

伊莉莎都已經準備好回答祈言的問題,連措辭都斟酌了幾十遍,可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祈言一句話都沒問,起床後往外走,又倒回來穿上拖鞋,邊穿邊問E97-Z號項目進展怎麽樣了。

伊莉莎心裏總懸著,不敢說別的話,只答:“從你去勒托到現在,一直在跑數據,奧古斯特一星期去看一次,現在還沒出結果。”

祈言點點頭,清瘦的身形裹在寬松的衣衫裏,莫名空蕩。他啞聲道:“我去看看。”

伊莉莎跟在他身後。

她不斷復盤祈言從醒來到現在的一切細微處,最後發現:“拖鞋——”

祈言表情自然地回答:“剛剛陸封寒提醒我穿上的,說不穿會冷。我總是記不住穿拖鞋,他說沒關系,他會提醒我的。”

伊莉莎心下驟沉。

她做的最壞的猜測,還是成為了現實。

雨聲小了一點,祈言拉開椅子坐下,先跟奧古斯特聊了幾句E97-Z號項目的進展,兩人均認為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因為半年都得不出數據,龐大的運算量已經證明這是一個死胡同,不應該再堅持下去。

奧古斯特視線掃過祈言蒼白消瘦的臉頰,眼下的微青,又落在他細瘦的手腕上,心下微嘆,卻沒表露出來,只把話題拉到日常上:“吃過藥了嗎?”

“吃過了。”祈言隔了幾秒,眼裏有些許迷茫,“我以為自己吃了藥,其實又記錯了。”

奧古斯特一頓:“他提醒你的?”

祈言點點頭:“嗯,他把水端過來,把藥給了我。”

等祈言被人叫走,伊莉莎放下已經冷了的咖啡,苦笑:“這該怎麽辦?”

在祈言的記憶裏,陸封寒沒有因為救他死去,而是跟他一起來了礁湖星雲。至於中間因昏迷缺失的時間,祈言像默許了這個“漏洞”存在一樣,絲毫不予深究。

在他的話裏,會時不時提到陸封寒。

像今天這句“不小心被水果刀劃了一下”,祈言幾乎每天都會說一遍。

令伊莉莎恐懼的是,祈言為了加強這份由他自己虛構的記憶的真實性,痛覺那麽敏感的他,會每天親手用鋒利物在手臂上劃一道傷口,然後用繃帶纏好,再系上蝴蝶結。

就像以此為證據,證明陸封寒真的還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