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第2/4頁)

而祈言明明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著,吃不下任何東西,一日比一日虛弱和消瘦,卻虛構了一段“每天睡了八個小時,還做了記不清的夢”的記憶。

他消耗著所有生命力,沉溺在一個半是虛假半是真實的世界裏。

仿佛那個人沒有離開,仿佛一切都和從前一樣。

只要他不深想,不探究,就絕不會打破這微妙的平衡。

冷掉了的咖啡口感極為苦澀,舌尖都跟著麻痹了一樣,伊莉莎手掌撐著額頭,

“就像在懸崖上走鋼絲……你知道嗎,我很害怕,我怕祈言陷在這樣的狀態裏,不斷地割傷自己,一整夜一整夜地捱,一天一天熬,最終會熬不住。

我又怕把他從這片沼澤裏拉出來,他的一切會驟然崩塌,怎麽承受得住?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用那一段段記憶哄自己、騙自己,讓自己搖搖欲墜,又依然勉力支撐……”

她說著,已經有了哭音。

所有人都不敢告訴祈言,陸封寒已經死了,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這個人了,就怕他的心理和精神在一瞬間便分崩離析。

伊莉莎從小看著祈言長大,更是做了他整整八年的心理醫生,再清楚不過——祈言一直抱有死志。

從八年前開始,隨著記憶混淆的不斷加重,祈言每一天都過得極為艱難。

他需要去分辨哪些是虛假,要全盤質疑和否定自己,再從中去拼湊真實,甚至還無法確定,拼湊出來的這些“真實”,到底是不是真實。

沒有人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痛苦與無望。

有時伊莉莎看著祈言,都覺得他是風中一團微弱的火,不知道什麽時候,便會徹底熄滅。

直到祈言去了勒托,直到他們第一次通話,雖然祈言沒有提及一個字,伊莉莎卻明顯感覺到,祈言似乎抓住了一根細絲。

就是依靠著這根細絲,讓他堪堪活到了現在。

像溺久的人被拉出水面,得以短暫呼吸。

甚至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有希望。

可沒有人知道,這根細絲斷了,又該怎麽辦?

無名星上。

耳邊隱約有人在爭論著什麽。

“這樣的和平是難得的,也是可怕的,聯盟的人們被安安全全地圈在墻內,長日之後,便會喪失血性、喪失對危險的感知度,再無警覺。包括中央軍團、各行政大區軍團/派下的駐軍,閑得太久,刀會銹蝕,劍柄會腐爛。”

另一個人回答:“但軍人天職,便是保衛聯盟。以遠征軍為雄關,攔住外敵,沒有錯。況且,人類基因裏便帶有分歧和好戰的成分,沒了星際海盜,沒了反叛軍,自然會有別的。”

最先說話那人嘆一聲氣:“誰都沒有預言的能力,你我能做的,不過是將眼下能做的事做好,再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至於後世之事,自然有後世之人去做。”

陸封寒模糊記起,這是他不到十歲時,一個雨夜,他父親陸鈞難得休假回家,在家裏招待了戰友聶懷霆。

他拿著一架星艦模型在拼裝,一邊聽他們說著他不太懂的話。

星艦……

他駕駛的微型星艦已經碎在了躍遷通道裏,追著他的那艘中型艦也一樣。

他遲鈍地發覺,全身好像都在痛,但那種痛感又隔著一層什麽,不夠真切。

耳邊的雨聲漸漸變小,陸封寒又回憶起他和祈言曾一起流落到一顆荒星上,祈言叼著營養劑,含混不清地朝他說著些什麽。

祈言。

祈言……

這個名字在刹那間,喚醒了陸封寒的神智,他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動動手指,卻沒有成功,思維仿佛已經與神經系統失聯。

我不能死。

我要醒過來。

我要是死了,誰提醒那個小迷糊冷了要穿拖鞋、餓了要好好吃飯?

他還要回去,祈言答應了等等他。

祈言還在等他。

陸封寒睜開了眼睛。

光線太強,陸封寒眼前發花,許久才凝成焦距。

映入視野的,是天空,上面有雲,余光能瞥見綠色,從觸感判斷,應該是草尖。

混亂的記憶讓陸封寒一時以為自己正躺在第一軍校的草坪上,懶懶散散地曬著太陽。又想起祈言耳垂被草尖紮了一下,便嬌氣地說自己受了傷。

“您好。”

陸封寒聽見這句話,眼鋒微厲,戒備明顯。

他初以為是自己才醒過來,警惕性降到零點,所以才沒發現旁邊有人。但當他轉動著僵硬的脖子環顧四周時,確定,周圍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要不是幻聽,要不就采用迷信一點的說法——外星見鬼。

“您好。”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陸封寒沒有貿然回答。

“按照各項數據判斷,您已經醒了。”那個聲音再次出現,“或者,我在躍遷通道內已經壞了,我卻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