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君臣錄(第4/5頁)

主院之中有哭聲響起,整個許府的下人已經麻利行動起來,把顏色艷麗的東西都收起來了,換上了素色的用品。

次日,吏部左侍郎許斐上書,要扶母親靈柩回江南老家。衡玉同時辭去伴讀之位,陪伴父母一同回老家為祖母守一年孝期,孝期之後便安心留在江南備考鄉試。

在許斐離開京城之前,趙信微服出宮去找了許斐,與許斐略說了些話,便道出自己今日真正來意——他此來主要是為見衡玉。

六年時間,當年那個臉上帶著嬰兒肥的孩童已經長大,穿著一身孝服站在那裏,若庭前芝蘭玉樹,又好像一把未出鞘的劍,鋒芒盡數斂於表象的溫和之下。

趙信與衡玉一同在涼亭裏坐下,有下人為兩人端來茶水。

衡玉沒有假他人之手,親自為趙信與自己斟滿了茶杯。

春風習習,觸手溫熱的茶杯慢慢也失了那份溫熱,衡玉飲了口茶水潤喉,“美人哥哥,你是不是在擔心。”

趙信目光落在庭院正中間那朵灼灼盛放的海棠花上,聽到衡玉的話方才把目光移轉到他身上,先是一嘆,“近日玉兒消受了不少。”

方才回應他剛剛的話,“我朝看似花團錦簇,實則內裏空虛,就連昔日向我朝俯首稱臣的外族都起了異心。邊境剛剛度過了雪災,正是民生凋敝之際,羌人此時突然陳兵邊境,並派人前來向我朝索取歲貢。”

他摩挲著光滑的杯沿,苦笑道:“方嚴方浩多次在朝會上請求出兵,朕難道不想打嗎,但是能打嗎。”

邊境雪災,而青州一帶則出現了地動,單是賑災的銀子就是一筆巨額數字。

所以到最後,趙信自然也覺得應該出兵,但是以如今國家的形勢,哪裏撐得起發動這樣一場對外族的戰爭呢。

“幾乎所有閣老都傾向於納歲貢,待過幾年民生恢復國庫充盈後再發動戰爭。”

衡玉靜靜聽著,沒有打斷趙信的話。待趙信說完,他方才問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邊境雪災,青州地動,朝中是不是有些聲音說這是天降責罰,需要有人站出來承擔上天之怒。”

帝王授命於天,既然天降責罰,那麽需要站出來承擔責任的人不是文官之首的內閣首輔範琦,就是趙信。

範琦已經老了,不復當年的精神勁。趙信一直是一個寬厚到有些優柔寡斷的帝王,他會把罪名都推到範琦身上嗎?

以衡玉對他的了解,一瞬間就得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趙信自然是不會的。

搭在石桌上的手突然握成拳,衡玉微微蹙起眉來,“美人哥哥,是打算下罪己詔嗎?”

“罪己詔”,顧名思義是帝王在朝廷出現問題、國家遭受天災、政權處於安危時,自省自己過錯的一種口諭或是文書。[注]

趙信露出了今天見到衡玉以來的第一個笑容,“玉兒果然了解我。”

身為帝王,有幾個人不願自己流芳千古,於史冊之上留下千古美名,所以有多少位帝王,有勇氣站出來,為自己下罪己詔。

衡玉在腦海中思索了一番,依舊發現自己無法出聲去勸說趙信三思。

若是趙信不承擔罪名為自己下罪己詔,那麽該站出來承擔罪名的人,就是他的師祖範琦了。

老人家一生清正廉明,在首輔之位戰戰兢兢不敢有片刻懈怠,臨到老了,半只腳已經邁入土裏了,難道還要把他推出來嗎。

衡玉知道,趙信也是如他一般想,所以才決定給自己下罪己詔的。

“可我一直希望我的陛下能流芳千古,被後世永遠銘記稱道。”衡玉與趙信對視,換了個稱呼,擲地有聲道。

趙信被他眼中的認真觸動,卻是出聲勸阻了他,“哪又能真的流芳千古不留一絲罵名呢,朕又不是聖人。”

就算是聖人,有時候也要承擔不認可他之人的誹謗與詆毀,更何況是站在高處決策的帝王呢。

“陛下不是想要推行新政嗎?”

國庫空虛,重文輕武,冗官冗兵。

昔日的制度如今已經成為了阻礙這個國家向前發展的最大障礙,要想讓國家恢復新的生機,那麽只有一條做法,那就是進行新政改革。

可是改革,又哪裏有這麽容易。

趙信苦笑,“怕是朕有生之年,也無力推行新政了。”

世家高官根深蒂固,相互之間的聯系錯綜復雜,牽一發而動全身,趙信想要改革,但是改革勢必會觸動很多人的利益。

如今只有那些身後沒有家族勢力支持的官員願意站在他身後支持他,但是這樣的力量,相比起聲勢浩大的葉黨,太過單薄了。

而且除了這些高官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擺在他的面前。

“皇後出身葉家,近些年來函兒受皇後和葉尚書影響甚大,自年初立了太子後,他的態度逐漸明朗起來,分明就是反對新政的。朕的身子還能撐幾年,待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