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跳墻…

夢中一把滔天之火。

時間似乎凝固在那一瞬,風卷火星,黑霧騰然入空,輝煌的宮殿一瞬間被巨大的火焰包裹住,那火焰如同一只猛獸,獰笑著,嘶吼著,吞吐滾滾濃煙,猖狂可怖,在眾人的慘叫聲中張牙舞爪。

雕梁畫棟傾頹在一夕之間,天地變色,火光燒入眼底。

他瘋了似地推開眾人,拼命地往宮殿裏沖,耳邊嗡嗡作響,人聲哭聲俱已遠去。

有人拼命地抱住他,那些侍衛沖上前來,將他輕而易舉地按倒在地,他死命地掙紮,咬牙道:“放開我!”

身後卻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按住他。”

他身子僵了僵,遽然回頭,眸中血色滲人如厲鬼。

那身著龍袍的少年淡淡看著他,說道:“阿靜,你進去會沒命的。”

他的唇抿出了血,拼命盯住眼前這個陌生的帝王,每一寸骨骼都在響動,血液奔湧上腦,眸底火光霎時一黯。

那一瞬眼底的哀傷蒼涼,仿佛天地已經傾頹在眼前。

皇帝一驚。

他看著皇帝,忽然喉間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喊,滔天之火騰然而起,霎時將理智燒毀殆盡。

成靜遽然睜眼,眸底寒光一濺,旋即垂下眼瞼。

四下寂靜無聲,一盞孤燈沉浮在溶溶夜色中,書房內布置素雅簡單,一紙輿圖鋪在眼前,手邊茶水已涼。

他單手支額,方才竟不知不覺睡著了。

一連多日留在宮中,諸事繁雜,中書舍人負責起草詔令,他之責任也隨之加重。加上皇帝總留他秉燭夜談,中書令丘胤年邁昏聵,雖位高權重,實則不謀其政,久而久之,中書省之任,多壓於他們這些官銜低下卻實權在握的人身上。

操勞多日,近日得知棠兒被逼嫁人,又暗中動用了一些勢力,留意著周遭動向,時刻都緊繃著,每日歇息不過兩個時辰。

他原以為自己尚能堅持,卻不曾想,剛剛坐下不久,潮水般湧來的睡意頃刻間侵蝕了他的神智。

成靜薄唇一抿,推門出去。

沿著遊廊在偌大府邸內慢慢遊蕩著,夜風寒冷入骨,霎時將頭腦都洗刷得清晰冷靜。

這府邸在陛下賞賜給他三年之後,重新等到了他的歸來,皇帝下令擴建修整,將原本規格並不大的素雅小宅,擴建成了如今豪華寬闊的成府。

雕梁畫棟、亭台水榭一應俱全,這皇恩浩蕩不知是給他看,還是給這洛陽城內的文武百官看。

夜涼如水,天空星辰密布,月光傾灑在成府後苑內的小池塘裏,湖上泛起粼粼水波。

成靜垂袖站在石橋上,輕袍緩帶,衣角不染纖塵。

這繁華洛陽的夜色與荊州一樣,但洛陽城內,紙醉金迷,門閥鼎立,荊州城如在天外。

轉眼間,陛下登基三年,他在官場三年,都已經變了。

三年來,明槍暗箭,殺機四伏,他名為刺史,實則處境艱難,身上大小傷痕卻不知多少,亦從未有過一日安眠。

三年鍛就雷霆手段,手下桀驁將士俱被壓得服服帖帖。

三年讓他學會隱藏自己最真實的情緒,越是怒極越要微笑。

三年不曾夢過往事。

他淡淡闔眸,夢中那火又騰將上來。

三年前,新帝登基,在宮中設宴犒賞鎮壓叛臣的官員,西宮燃起了一把火。

那日風大,大火一連燒了許多宮殿,將他唯一在京中的親人、因謀反而軟禁的寧王、被廢的貴妃、以及許多對新帝不滿的大臣,一並化為了灰燼。

他說:“陛下,成靜不管有沒有親人,都會忠於陛下。”

皇帝卻說:“阿靜,朕也不想。”

向來溫柔無害的少年失望透頂,頭一次深切地怨恨起自己的無能來。

他在宮殿的廢墟外站了一夜,皮囊依舊美好純凈,內裏卻已經漸漸腐朽。

後來,這對少年君臣僵持了下來。

成靜在殿外叩首,隨即依聖命出宮辦事,又被謝三郎截胡,去了謝府暫居。

皇帝派了人保護他,實則在行監視之事,他臨行前,皇帝讓大內管馮意問他:“阿靜當初親口立誓,要輔佐朕,我們做一世無雙君臣,阿靜可還記得?”

成靜沒有回答,他知道一個足夠的聰明的臣子,此刻一定要向皇帝妥協。

但他沒有。

後來,他便去了荊州。

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

可他沒有死,三年之後,他回到洛陽後的第二日,皇帝讓他喝了一壺酒。

從前,一杯酒足以讓他醉倒,故而別人飲酒猜拳,他獨獨飲茶,為的是不在不知不覺中被人害死。

可那日,他醉眼朦朧地跪坐案前,其實神智清明,心中暗嘲。

他醉醺醺地告訴皇帝:“靜如今親人離散,只有陛下了,又怎麽會背叛陛下呢?”

皇帝親自扶他起來,感慨道:“沒想到三年過去了,阿靜還拿朕當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