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臘月廿一, 段繾被霍景安帶去了韶州城外的一處山莊別苑,拜見她的公爹晉南王。

和想象中的不同, 她這位公爹並不像淮陽郡王那樣身形富態, 也不像秦西王那樣眼底帶著狡詐之色, 而是身材高瘦, 五官端正, 就像是一個風雅居士一般端坐在廳堂之中, 怎麽也無法讓人把他和那個縱情聲色、被兒子奪走了軍政大權的無能庸碌之輩聯想到一塊。

在此之前,段繾一直都以為霍景安的樣貌是隨了她那位早早逝去的婆母,不知是從誰那裏聽來的,說是先王妃有南疆第一美人之稱,而霍景安的五官也比一般人較為深刻立體, 有著部分南疆人的特征, 所以她一直把這當成是真的,直到見了晉南王,她才發覺是自己想錯了, 這對父子倆的容貌有六分相像,只是眉眼之間流露出來的氣質截然不同,讓前者顯得更有鋒芒,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劍,而後者目光渾濁, 像是一棵已經老去的蒼松。

看著晉南王, 她甚至能想象到霍景安二十年以後的模樣。

“見過父王。”在堂中立定後, 霍景安開口說話了, 聲音和平日裏跟段繾談話時不同,帶著顯而易見的冰冷與漠然,說的話也很簡短,只是簡單把段繾介紹了一下,甚至連新年拜會的賀詞都沒有說。

段繾見此,便也只跟著跪下伏身拜了一拜,道了聲“兒媳見過父王”,就把茶敬給了她這位公爹。

晉南王接過茶盞,卻沒有動,而是道“擡起頭來,讓本王看看。”

段繾擡起頭,目不斜視,感受到一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從頭到腳地緩緩打量了一遍。

由於是來拜見長輩,她今日穿了紅底白邊的襦裙禮衣,長發也規規矩矩地綰了起來,頭戴額飾,發簪金釵,打扮得端莊大體,任是誰看了也挑不出錯處來。

“本王還以為,”一陣沉默過後,晉南王慢慢說道,“你不會娶這樣的女人。”

這話明顯是對霍景安說的,段繾心中一涼,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他又說了下一句話。

“不過可以理解,她畢竟是皇長公主和三軍太尉的女兒,長得也很好你一向是最會為自己打算的。”

霍景安擡起頭,冷冷道“我娶她只是因為我想娶她,沒有別的理由,別把這世上的人都想得跟你一樣。”

他的父親低低笑了“是與不是,你自己心裏清楚,不用在這裏辯白。”

霍景安嚯的一下站起身來,“看來我今天來這裏是個錯誤。”他把段繾從地上扶起,“繾繾,我們走。”

拉著段繾往外走出兩步,他又轉過身,冰冷的目光從嚇得跪地的下人身上一掃而過,停留在他稱之為父王的人身上。

“我不在晉南的這一段時間,我的人似乎有些松懈了,讓你聽到了一些外面的謠言,請父王放心,兒子定會嚴加管教,讓父王從此耳根清凈,可以安心靜養。”

晉南王面色一沉,猛地摔了手中的茶盞,怒聲罵道“逆子你竟敢這般對你父王大呼小叫”

霍景安沒再理他,轉身攬著段繾大步離開。

回城途中,段繾坐在馬車裏,沉默著一言不發。

坐在她對面的霍景安有些著急,想要解釋,又怕一個說得不好,讓妻子誤以為自己是在掩飾,半晌才憋出了一句話,“繾繾,你別聽他的胡話,我娶你不是因為任何外在的理由,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段繾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裏,沒有察覺外界的變化,直到此刻聽見了他這一聲解釋,才擡起頭來,發覺了丈夫對自己的著急緊張。

她莞爾一笑“別擔心,我沒有誤會,我剛才是在想別的事情。”

“別的什麽事情”霍景安追問,生怕她想岔了任何一件事。

段繾搖頭“沒什麽,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她剛才想的是,晉南王的那番話未必是空穴來風,任何事情都有因果,不過這番話的因或許不在現在,而是在二十年前,晉南王娶先晉南王妃為妻子的時候。或許,她的公爹當時就是懷抱著這樣的心思娶了她的婆母,所以才會把她的丈夫也想得更他一樣,以為這是父子間一脈相承的想法和做法。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先王妃也太可憐了,從頭到尾都活在謊言裏面,一切都是虛情假意也許正是洞察了這點,她才會留下一枚銀鐲,交付給她的兒子,叮囑他“一旦送出,就要一輩子愛她憐她,終身只她一人,不得三妻四妾”

想著這些,段繾心裏就一陣五味雜陳,既感嘆她這婆母的一生,又感激她臨終前的這一舉動,忍不住靠進霍景安的懷裏,依偎著柔聲道,“自我們相識以來,你待我如何,我都清清楚楚,如果只因為別人的一句話就懷疑你的真心,那我也太不值得你喜歡了。我只是沒想到你們父子之間的關系差到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