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西北素來少雨,驚蟄這日,傍晚起了幾聲悶雷,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難得下了一整晚。

伴著雨打風吹聲,江嵐雪又夢見了前世之事。兩年了,剛重生時,江嵐雪總覺得自己像在做夢。日子久了,活得真真切切的,倒覺得或許前世才是一個夢。

一個什麽夢?

若她說那個夢不好,只怕別人要笑她貪心不知足了。她一個西北小官之女,嫁進了侯府,得了誥命,當了侯夫人,享了一輩子榮華富貴,難道不是幾世修來的福分?夫君納妾?一個侯爺,有幾房小妾,又沒做出寵妾滅妻之事,你還能說他半個不字?到底還是她的兒子承襲了爵位,怎麽不是好夢了?

是好夢嗎?江嵐雪搖搖頭,冷暖自知罷了。重活一世,她可不想要那個福分了。那個端莊得體,事事周全的侯夫人,誰愛當誰去當,她情願天高海闊去闖蕩,也不要再關在深宅大院裏過一世。更要緊的是,不管貧富貴賤,她定要尋得一個一心一意之人,執手相伴一生。

“姑娘醒了,怎麽也不叫我?”

小丫鬟雲詩打了簾子進來,手上端著銅盆。只見江嵐雪懶懶地倚靠在軟枕上正搖頭,身上蓋著被,肩膀露在外面,神色瞧著不太好。

“姑娘怎麽了,可是夜裏下雨吵著了,沒睡好?”雲詩放好銅盆,來到床前,看見江嵐雪眼角似乎有淚痕沒幹。

江嵐雪笑笑:“做了個噩夢,不要緊。”

“什麽夢?”雲詩問到底。

江嵐雪作可憐狀:“夢見自己被關在一個大宅子裏,關了一輩子,可怕不可怕?”雲詩搖頭:“不可怕,關柴房、小黑屋才可怕。”

江嵐雪笑:“你不懂。”

雲詩不再問,只笑道:“姑娘還不起麽,幾位姑娘可都等著姑娘呢,雲琴剛來催過了呢。”

“等我?做什麽?”江嵐雪還靠著軟枕,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還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了肩膀。

“姑娘忘了,昨日朱家二姑娘連夜派人來請幾位姑娘去逛新園子呢,說是難得下雨,景色好。”雲詩道。

江嵐雪聽了喃喃地道:“年紀大了,記性不好。”

雲詩笑了:“姑娘才十四,就說這話,這要是被老太爺聽到可要打你板子。”

都是剛才那個夢害的,江嵐雪心道,夢裏她已經垂垂老矣。

“聽說朱家的新園子是找江南的能工巧匠建的,仿的江南前朝的園子,連石頭都是從江南運過來的。咱們垠州山上多的是石頭,還從江南運石頭過來?江南也有很多山?”雲詩一邊說,一邊準備江嵐雪的衣裳。

“那叫太湖石,和垠州山上的石頭可不一樣。”江嵐雪笑道。

“竟是湖裏的石頭。”雲詩點頭,恍然大悟,“姑娘快起吧。”

逛園子?怪無趣的,又是朱家的園子,更無趣。前世連禦花園都逛過了,哪稀罕逛什麽園子,再說了朱家那個大表哥刺辣辣的眼神,隔了一世江嵐雪都忘不了。不過她倒是好久沒出門了,這正是機會,江嵐雪想了想朝雲詩勾勾手:“我們不去朱家逛園子,去別處玩去可好?”

雲詩一聽急了,壓低嗓子道:“我的好姑娘,你又想去哪?才被二夫人罰的,怎的又忘了不成?”

“我們不叫娘知道不就好了,你這樣……”江嵐雪在小聲在雲詩耳邊嘀咕了一大串,雲詩聽得臉都擰到一處了。

“姑娘……”雲詩聽江嵐雪說完,還想勸幾句,只聽外頭江嵐雪的娘,江府的二夫人韋氏的聲音傳了來:“還沒起?真是越大越不像話……”

江嵐雪忙小聲道:“照我說的做!回頭賞你。”說完便起身下了床。

江二夫人掀簾子進來,江嵐雪朝她娘甜甜一笑:“娘。”

江二夫人白了江嵐雪一眼,走到她跟前,接過雲詩手上的衣裳,親自幫江嵐雪穿。江嵐雪心裏一熱,還是有娘好啊。前世她去京城後,就極少見到她娘了。

“就你貪睡,連你四妹妹都早早起了。今日去朱家,你可安生點,別當在自家一樣,一年大似一年了,還不如小時候懂事……你今日倒是肯穿這一身了,你穿這一身最好看了,穿這一身就要好好梳頭……”江二夫人一邊給江嵐雪穿衣理妝,一邊說道。

要是不這麽嘮叨就更好了,江嵐雪心道,想她前世活到八十八都沒這麽嘮叨過!

江嵐雪穿戴齊整,江二夫人滿意地看著自家閨女:上著白底桃紅纏枝碎花鑲珠小襖,下穿藕色六幅湘裙,戴的是珍珠頭面,和小襖上鑲的珍珠相得益彰。未施粉黛,嬌俏自現。

江嵐雪與江二夫人一同用了早膳,便帶著雲詩去正院。江家大房的幾位姑娘果然都在等江嵐雪呢。

江家大姑娘江嵐玉一見江嵐雪便來了三分氣,一是江嵐雪遲了,二是今日江嵐雪竟打扮得這樣出挑,把她們三姐妹都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