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番外·傾絡篇·此道何道

風過無聲, 歲月無痕。

自那年獨闖幻滅平原後至今, 已不知歷經了多少個子鼠年八月, 長夜漫漫, 堆滿屍骸的府邸暗無天日。

長空圓月清透,卻漸漸被一層雲翳遮蓋,快要看不見了。

透過最後一縷光華,爬滿青藤的黑色墻角,一株巨樹悄然伸展, 茂盛的枝葉中點綴密密麻麻幽藍色的小花, 沉寂的夜色下, 裹著濃濃的血腥, 似乎甜得發膩。

天樞本能的想吐, 然而分明有一股舒暢的快意順著脈絡湧動, 靈魂深處, 那個聲音在輕輕告訴他:“死了,終於都死了, 天樞, 你做到了……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沒錯, 這才是你, 這才是真正的你,來吧,讓我們一起繼續這場屠殺的盛宴, 接下來是誰呢?”

那個聲音讓他無法左右,像是黑色的夢魘陰魂不散的纏繞著他,揮之不去。

手中染血的無懼顫抖不止,無法抑制的興奮,想要殺人,想要鮮血,想要更多人去陪葬的沖動幾乎將他這個劍主亦徹底吞噬。

緩緩的,他的嘴角揚起一抹邪肆的笑意。

他不受控制的踏過滿地屍骸,微笑著,一個一個的清點。

或是殘缺不全的,或是支離破碎的。

他慢慢的數,細細的數。

目光倒映血色,興奮而狂熱。

曾經憑借他的血肉而鋪鑄了仙道大途的徐家滿門,終於都變成了這幅模樣。

都死了,終於都死了。

可是數著數著,他面色一變。

不夠。

屍體數量不夠。

徐家老祖宗的胳膊他認得,徐家諸長老的頭顱他認得,徐家死去的婦人他也都認得。

偏偏少了三個人。

是逃了,還是藏起來了?

怒意像是瘋狂滋長的海草將他包裹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他恨不得將整個府邸斬平。

這種恐怖的情緒,他不能控制,根本不能控制…

那就都毀了吧。

他咬了咬牙,殺氣騰騰的提起無懼。

沒想這個時候,一陣清風吹過,輕輕柔柔,仿佛無形的力量緩緩揭開惡毒的羈絆,亦掃去所有的煩躁和陰沉。

天樞身形一怔,驀然間從扭曲變態的的陰霾中醒來。

雲翳遮蓋明月。

墻角處,幽藍色花瓣一朵一朵撲簌簌的飛落,鋪滿狼藉的地面和破敗的石墻。

天樞赤紅的雙眸倒映著密密麻麻翻飛的花瓣,只覺那些細碎又紛繁的影子,刺得雙目生痛。

他垂下手中染血的無懼,用手遮住血紅的眼睛,然後一股濃郁而絕望的挫敗感油然而生,幾乎將他徹徹底底掩埋。

又殺人了。

他又殺人了。

徐家滿門,皆在他的刀劍下,成為亡靈。

只是怎麽能殺人呢?

他的劍明明應該是用來守護蒼生的,他的道明明應當是用來維護正義的。

坦坦蕩蕩的浩然掌門,風光霽月的正道魁首…

如何能夠等同於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和魔道有何區別?

可控制不了啊!

那個人來了,踏著殺戮的欲望和瘋狂的邪念,從黑暗深處走來,一步一步侵占他的靈魂。

他根本控制不了。

這個瞬間,道心與信念幾乎算數崩塌。

他再也沒有一點力氣,狼狽的坐在府邸外歪倒的石碑上,捂著臉,於寂靜的黑夜裏久久沉默。

事實上,他想到了很多。

初臨浩然,年僅八歲,然而分明是懵懂無知的年紀,卻被委以重任。

浩然掌門從長老手中接過他的手,握在掌心,語重心長的對他道:“好孩子,總算來了,從此你便是我的弟子。”

他擡頭望著年紀輕輕卻已白發蒼蒼的師尊,感覺到師尊似乎等了自己許久,或者說一切都是天命所定。

他甚至清楚的記得那日七彩幻橋上的風異常清涼,那日天樞峰的雲霧像是黏人的孩子拉著他的衣擺嬉戲。

而自此,他便成為浩然掌門唯一的親傳弟子,亦注定成為下一任浩然掌門。

作為掌門弟子,他所用的一切都是極好的,便是喝的水也裹著濃厚的靈氣。

師尊竭盡全力培養他,教導他,望他早日強大,望他守護蒼生。

“傾絡,守護蒼生並非我們應盡的義務,但卻是大道所向。”

他那時年幼,好奇的問:“那麽師尊,什麽是大道所向?我們的道是什麽呢?”

師尊笑道:“道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不過你只要守住本心,不要動搖,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終究會明白的。”

年幼的他歪著頭:“會明白的麽?”

師尊沒有回答,卻含笑點頭。

天樞腦海裏浮現出師尊和藹的笑容,將頭埋在掌心,喃喃低語:“不,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他甚至不明白事情為何會發展成這樣。

原本他的修為長進極快,他的道心異常堅定,他更願意如師尊那般維護蒼生黎民,他知道自己的使命,他從不抱怨,從不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