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番外·無涯篇·君子之約

自顧長月離去之後, 無涯便養成了一個習慣, 就是負手站在天樞殿臨淵的窗欞邊遙望遠方, 日復一日。

時光荏苒。

浩然的天依舊蔚藍, 浩然的雲依舊潔白，浩然的風裏依舊夾雜著白露的清香，是很美…

可究竟有何可看？

日日看，月月看，年年看, 難道還看不膩麽？

時常往來天樞殿的真人與首座不明白為何, 弟子們更是竊竊私語亦不明白為何。

只有浩然掌門顧長風清楚他看的是什麽。

那個方向是搖光峰。

搖光峰腳下藏著地下城。

地下城是關押魔頭的牢籠, 是處以極刑的煉獄, 卻是一個極致簡單, 又極致美麗的女修問道悟道的地方。

無涯看的不是天, 不是雲, 不是山水與風景。

無涯看的是人。

顧長風曾趁著雪靈酒的酒勁問他：“對於阿月，你可是想念？”

想念？

他昂首飲酒, 腦海中浮現出女修的笑靨, 小巧的瓜子臉，微揚的丹鳳眼, 嘴角含笑, 美若三月春風, 艷若曼珠沙華。

然後直言不諱：“有啊。”

若是不念，又為何觀望？

顧長風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倒是微微一怔, 隨後失笑：“果然你也……”

無涯知道他的意思，卻不正面回答，只擡起手，緩緩張開五指：“你知曉我為何叫無涯麽？天無際，水無涯，寓意包羅世間之萬象萬物。”

他是無涯。

天無際，水無涯。

但他白白活了大把歲數，卻沒能看明白，想透徹。

很久很久以前，他愛過一個劍魂。

劍魂化身為人時清清洌洌，靜若秋水。

人修都叫她淩雪。

淩雪現，四方冰凍。

其名聲不輸於開陽首座手中的寒冰。

他亦因此而對她念念不忘。

或許是出於某種執念，他認為上古仙劍自當要配上古仙劍，上古劍魂自當要配上古劍魂，卻忽略了劍魂亦有心，淩雪愛上的是弑神刀。

一個是清冷高潔的仙劍，一個是邪惡殘酷的魔刀。

不應當走在一起。

於是他開始想盡方法阻攔，卻不料為自己種下更深的執念，到頭來便再也放不下了。

後來淩雪因弑神而斷劍，他為淩雪肝腸寸斷。

他以為此生再也無望，甚至不欲在求仙問道，自甘墮落，直到有一天，顧長月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還記得自己記憶恢復的瞬間，他看著顧長月，腦子裏唯一的反應就是，不像淩雪。

所以他木訥的開口：“不像她。”

他不知道那時顧長月作何感想，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感慨沒有錯。

淩雪外表剛毅，內心脆弱。

顧長月則恰恰相反。

一襲紅衣，容貌精致的絕美女修，求仙問道的日子比不修邊幅隨心所欲的男修過得更加粗糙。

他見過她強忍剜肉之痛打坐修煉，見過她全身浴血咬牙奔逃，見過她與虎謀皮言不由衷，也見過她果斷狠辣一招制敵。

她有過傷，有過痛，有過不為人知的過往。

某些不經意的瞬間，他能看到她低下頭，蓋住眸子裏劃過不易察覺的傷感，但那些傷感很快便盡數收斂。

她依舊是那個笑吟吟的女修。

不提往事，雲淡風輕。

而後日日夜夜相伴，他跟隨她踏過山山水水，看日月星辰，他們並肩作戰，論道悟道…

漸漸的，他竟忘了淩雪帶來的傷痛，忘了那一份不該擁有的執念。

一時心如明鏡。

她的聲音猶在他的耳邊：“這是大愛。”

什麽是大愛？

不要將拳頭握得太緊，攤開掌心，任霧色與暖陽遊離，任細碎的塵埃盤桓，任落葉飄過…

包羅世間萬象萬物。

這才是無涯——天無際，水無涯。

是他的道。

無涯想，自己應當是感激顧長月的吧？故而他望她平順，望她無憂。

當她與葉釋寒親近時，他擔憂葉釋寒傷她負她，便時時對葉釋寒做出一副冷冰冰的姿態，仿若情敵。

他只想讓葉釋寒知道，她身邊還有很多對她念念不忘的人，哪怕只是個劍魂。

唯望葉釋寒好好珍惜。

所有的思緒不過瞬間，他很快回過神來，對顧長風道：“答案和結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記得，我要守君子之約，於上境與她再見。”

顧長風微怔，隨後釋然。

無涯揚了揚嘴角，輕笑一聲：“留一點念想，倒也無妨。”

他知道顧長風不會糾結於此，但他也知道顧長風心中為她留了一個位置。

多少個日夜，顧長風不也立在窗邊遠望麽？

看的不是山水，是人。

無涯搖了搖頭，最後對顧長風道：“將我送進神兵庫吧，我要繼續沉睡，等待下一個契機。”

那個契機，他不知道何時到來，但他相信一定會到來。

其實，除去上古仙劍的身份，除去曾經與浩然第二人並肩大戰魔王祭天的豐功偉績，無涯的一生非常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