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山長見勢不妙,忙不叠起身道:“二姑娘息怒,這終究……”

“閉嘴!坐下!”趙蕎神色冷凝,“方才我給你機會斡旋公道時你裝傻充愣,這會兒可就輪不到你插手了!”

這姑娘向來是京中貴女間的異數。

出身尊榮卻偏愛混跡市井,雖從不高高在上盛氣淩人,卻也絕非忍氣吞聲的謙和善茬。

此刻她眉目凜冽,通身狂颯江湖氣,著實有點鎮得住場。

王姓山長是初次與她打交道,一時琢磨不透深淺,心虛微駭,竟就閉嘴坐了回去。

眼見山長敗下陣去,而卷好袖子的趙淙又當真過來拖樊均,樊家老太太和她帶來的貼身丫鬟嚇得不行,雙雙跟上去攔。

說到底,趙淙與樊均畢竟是年歲相近的半大小子,動起手來還能說是孩子間的沖突。

可若一不留神讓年近花甲的老太太外加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丫鬟傷在趙淙手上,事情性質就變了。

電光火石間,趙蕎的侍女阮結香已閃身上前,一手一個將樊家老太太與小丫鬟給擋了回去——

信王府精心栽培的家生一等武侍,就樊老太太和小丫鬟這樣的,她一人能“安頓”十個。

老太太沖不過阮結香這道屏障,情急下使出不入流的潑招,開始坐地哭嚎。

“還有沒有天理王法!就這麽仗勢欺人嗎!誰敢動我孫兒一根手指頭,老太婆拼了命不要,做鬼也不讓你家安生!”

趙淙沒見過這陣仗,被老太太的言下之意驚得腳下一滯,躊躇地看向自家二姐。

“若你樊家真要論天理王法,就叫這小子去都禦史府說清楚,自己是做了什麽才討的這頓打!咱們就試試,看都禦史府是彈劾樊承業大人教子無方,還是判信王府仗勢欺人!”

余光瞥見被拎住的樊均身形一僵,趙蕎就知自己料對了。

這小子肯定沒敢跟家裏說,與趙淙的沖突是源於自己欺辱陳家小姑娘在先。

確定這件事後,趙蕎徹底撒開脾氣,扭頭對上四弟的目光,拍桌道:“看什麽?趕緊拖出去揍完了事,我還得掐著點兒回去喝藥。這老太太若真有膽色在咱們府門口上吊,我就敢撞死在樊家門口給她抵命!”

沒見過堂堂一個王府姑娘竟能潑皮成這樣。

樊家老太太徹底懵了,坐在地上半晌沒動靜,愣怔間被阮結香“攙”起來送回原座。

廳內詭異地靜了下來。

趙蕎拿絹子捂嘴咳了一陣,聽著樊均在外被揍得嗷嗷叫,沒事人似地擡眼看著房梁。

樊家老太太被阮結香按在座上動彈不得,又急又慪,卻也沒可奈何,只能偷瞪著她抹眼淚。

樊家遷入鎬京才兩年,樊承業的官階在京中又不算高,因此樊老太太之前還沒機會見識信王府二姑娘是個什麽樣的人物。

撒潑鬧橫耍無賴這種事,大多有頭臉的貴胄子弟避之不及、束手無策,但擱趙二姑娘這兒……

她在市井間打滾這麽多年可不是白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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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自開國以來雖已累經武德、昭寧二帝,實際立朝才六年。

這六年裏,朝廷的心頭大患除了北境上的宿敵吐谷契部族外,第二患便是各地世家門閥。

多數世家門閥都是從前朝煊赫傳承至今,在各自地盤上可謂樹大根深。

他們雖都對鎬京稱臣,卻非全無二心,在某些事上從未停止與朝廷暗中角力。

為鉗制這些以往的土霸王,兩代帝王都在竭力健全律法、樹立法度威嚴,並強勢維護寒門子弟上升通途,希望以此逐步瓦解世家大姓壟斷一方的局面。

像樊均父親樊承業這種寒門出身的官員,自多年前在地方任職時就頗受朝廷扶持,他的家人自也被惠及禮遇。

前年樊承業升調入京,又恰逢京中整頓世家勛貴積弊,以“徹查嚴懲違律私納後院人”之事為開端,扳倒或壓制了不少京中高門。

那件事影響深遠,至今余威猶存。

這兩年,越是有頭臉的人家越是收斂克制,生怕授人以柄、因小失大,成了朝廷眼中的出頭鳥。

高門大戶謹慎蟄伏,與之相對的寒門庶族倒光腳不怕穿鞋,兩邊就成了“此消彼長”的態勢。

這也是為什麽樊均這六等京官的兒子有膽帶人毆打信王府四公子的原因之一。

樊老太太沒讀過書,見識也不大,只因養得樊承業這出息兒子,加之她年長,尋常小事上旁人多半讓她三分。

樊家遷居貴胄雲集的鎬京兩年來,她還從未當真被誰駁過臉。

久之就難免心生錯覺,以為京中高門既顧惜名聲,便都柔善可欺。

如此她便將從前養就的那份倨傲輕慢帶了來,對孫輩一徑溺縱,護短到幾乎不問是非對錯、不管對方姓甚名誰的地步。

反正按以往經驗,最多就是往地上一坐開始拍腿哭嚎,別人就拉不下臉面再與她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