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邢唐這一晚, 覺得很累, 疲憊至極, 仿佛全身都繃緊了, 身心怎麽也放松不下來。本來淩晨才睡著, 天剛蒙蒙亮又醒了。睜開眼,看到空了一半的床, 他翻了個身,把臉埋進另一個枕頭裏。

一個人睡了那麽多年, 早已習慣。等身邊突然多了俞火時,他完全不需要時間適應,幾乎是立刻馬上接受了, 還上癮似的一刻也離不開, 然後有一天沒有了她, 又不習慣到每晚失眠。

大款被他翻身的動作驚醒,此刻湊過來,蹭他手臂。

邢唐也不擡頭, 只伸手摟住那柔軟溫暖的一團,像是在尋求慰藉。

緩了會兒,他直接起床去了書房, 開始做自俞火走後一直堅持在做的一件事——把本可以在微信中直接說給她聽的話,寫下來。

告訴她:“外婆打電話來, 問你什麽時候再回去陪她打麻將。我告訴她,你出差了,去很遠很窮的地方幫助有需要的人。外婆又問, 你過年能不能回來。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也不知道過年還要不要回去。”

告訴她:“舅媽懷孕了。大蒙給我打電話時居然哭了。他說,以為這輩子和舅媽只能是二人世界了,這個小生命的到來,讓他好慌。他讓我問你,孕期的注意事項。我沒告訴他我們……”他握著筆,怎麽都寫不出“分手”兩個字,停頓了很久,才寫道:“我去咨詢了藥子,以你的名義回復了大蒙。他還是很緊張,一直問我你什麽時候回來。”

告訴她:“你走後,阿礪來了趟家裏,打了我一拳,下手挺重。還逼我:還手!我怎麽可能是他對手,你也不在,萬一傷了腰我不知道該找誰治,就耍賴說:隨他打。但別傷到我腰。他火了,拆了家裏一把椅子。見慣了他溫和的一面,我都不知道,他原來這麽剛。”

告訴她:“阿礪走時甩給我一張通行證,我可以自由進出幹休所了。也是奇怪,你在時,我想進進不去。現在反而能隨意進出了。周末我去陪爺爺下棋,一天下來他一盤沒贏,他沒留我吃飯,把我趕走了。我好像有點過份了,沒做好尊老工作。”

告訴她:“大款不像從前那麽黏我了。除了晚上會自動自覺上床睡在你那邊,大多數時候只知道在陽台上曬太陽,睡懶覺。應該是和我一樣,太想你了。”

告訴她:“左欲非向赤小豆求婚了,赤小豆沒答應。理由是,你不在,她沒主意。左欲非來和我說,讓我趕緊把你接回來,別耽誤他的終身大事。可我知道,這期志願任務結束時,你不會回來。”

告訴她:“我說不等你是違心的。無論你去多久,我都等。”

告訴她:“俞伯父能終身不娶,我也非你不娶。”

還告訴她:“似乎全世界,只剩我一個人。”

可在人前,他一句不提俞火。他不再出席任何應酬,不多說一句與工作無關的話,連左欲非和蕭熠約他喝酒和運動,他也拒絕。他要麽在辦公室工作,要麽在家睡覺、擼貓、臨摹俞火的藥方,和給她寫信。但他養成了每天慢跑的習慣,還去附近的公園拜了一位八十高齡的老大爺為師,學打太極。總之,他平靜又冷漠地把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

除夕前一天,唐開蒙打電話問他怎麽還不回來。他說:“我年後再去看外婆。”

唐開蒙以為他要去Y省看俞火,說:“火火一個人在外面,你過去看她是對的。”

明知道肖遠山那邊什麽都不缺,他還是送去了很多年貨,然後連屋都沒進,直接走了。又去看了邢業,同樣送去了一堆東西,還陪父親下了兩盤棋,走前說:“不陪你過年了。”

然後在除夕夜,飛去了哈爾濱。

飛機落地後,再折騰到市區的酒店,洗完澡已是淩晨,這個年就算是過了。

大年初一,他去松花江邊,在中央大街上,凍得下巴都僵了還是準備買一根馬叠爾冰棍嘗嘗,付錢的時候,一位面相看起來很有福氣的本地男人提醒他:“原味的好吃。別的都是噱頭,還貴。”

然後那人自己買了一根原味的,給身後的女朋友買了一根抹茶的,還笑呵呵向他解釋:“女人就是事多,偏吃什麽抹茶,說了全是香精也不聽。你等以後的。”

以後……邢唐琢磨了一下,覺得這個以後是指結婚以後。他點了下頭,說:“謝謝。”然後也買了根原味的。

他平時很少吃甜品,尤其還是涼的,但也覺得味道確實不錯,和俞火嘴饞破戒時網購回來的不是一個味。

步行到防洪紀念塔,才發現周邊的安全區域,以及江堤和江面上,隨處都是憨態可掬的雪人。上網查了下,才知道這是今年的雪人大觀,雪人數量是以年份為基礎的,足有兩千多個,以展現冰城的冰雪之美。

邢唐覺得自己來對了,又遺憾是自己一個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