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惠藤

狄姜離開武王府的時候已近午夜,武瑞安躺在床上,呼吸均勻,已經熟睡。

整個晚上,武瑞安沒有再跟她說過一句話,不論自己說什麽,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太平府的大街上空蕩蕩的,只有風聲在各個街道裏回響。狄姜沒有使用法術,一步步地走回了醫館。

見素醫館裏燈火通明,門口還掛著兩盞紅燈籠。

這兩盞燈籠已經八個月不曾亮起,街坊鄰裏幾乎都看不見這個藥鋪。

在燭火熄滅的時候,就代表藥鋪主人閉門謝客,此時就連開在對面的棺材鋪裏的長生,都無法準確指出藥鋪的位置。

武瑞安曾經找不到見素醫館,正是因為書香熄滅了燈籠。

“掌櫃的,喝茶。”問藥捧著一杯茶,緩緩遞到狄姜身前。

狄姜坐在鋪子裏,表情陰郁得可怕。

書香跪在地上,面色從容坦然,絲毫也不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任何錯處。

“掌櫃的,您就別罰書香了,誰知道去一趟鬼域竟會耽誤這麽長時間?我還以為就過了那麽幾日呢!”

問藥一反常態,竭力為書香說話。

以前她欺負書香,主要是因為狄姜總是對自己疾言厲色,對書香卻從沒有過一句重話。

此番他竟結結實實的挨了狄姜一巴掌,簡直比從前她挨過的罵加起來還要可憐。

她瞬間就改變了陣營,與書香站在了一處。

問藥清了清嗓子,作了總結性陳詞:“說到底啊,都是鬼域晝夜不分的錯,不是書香的錯。”

狄姜沒有理會問藥的絮叨,喝了一口茶後,冷冷地看著書香,道:“你什麽時候變得跟太霄一樣了?”

“我從來不像帝君。”書香搖了搖頭,說:“如果一定要說我們之間有共同點,那就是我們都為您考慮。我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您。”

“所以,你就單方面為我做決定,與武瑞安斷了聯系?”

“如果您真的有那麽在乎王爺,我又怎能替您作決定?您將凡身留在人間,自以為對得起王爺,也騙得了自己。可是,那真的行得通嗎?這是你憐憫世人的方式,可或許王爺並不需要呢?”

狄姜一聲冷笑:“武瑞安需不需要不是你說了算,如果沒有你多事,武瑞安不會這樣痛苦。”

“痛苦之所以是痛苦,是因為記得。如果您覺得我的做法有錯,您大可抹去王爺近半年的記憶,甚至可以抹去這太平府中所有人的記憶。到那時,武王爺還會是從前那個武王爺。”

“你……”狄姜一時語塞。

書香眸子堅毅,語調鏗鏘,擲地有聲。絲毫也不像在開玩笑。

問藥在一旁,聽著他們火藥味十足的對話,生怕掌櫃的又給他一巴掌或者踹上一腳……但慶幸的是,狄姜沒有那樣做。

她沉默了。

書香說的不錯,痛苦之所以是痛苦,是因為記得。

但就算抹去了他的記憶,他又真的會開心?他會同意自己這樣做麽?

他不會的。

而如果自己強行為之,那麽武瑞安這一生,也太悲哀了。

這次近八個月的分離,由書香造成的一個誤會開始,卻揭露了二人長久以來不可磨滅的根本矛盾——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武瑞安心心念念的人,根本不是真實的自己。

真正的狄姜,是一個沒心沒肺沒有心肝沒有感情的人。

佛不渡人只度己,而她根本連自己都還沒有走出去,又如何去度人?

她只是一個把金身藏在地底,甚至不敢用真身面對世人的菩薩。

她逃避,她窩囊,她充滿了悔恨和不甘……

“一個十夜已經讓您痛苦了這麽多年,您不能再陷進去了。他們,都是沒有輪回的人啊……”

書香說完,狄姜徹底癱坐在竹椅上。

他們二人的對話,問藥聽得似懂非懂,只一個細節,讓她內心突然一緊。

十……夜?

是那本書上,曾記載過的餓鬼道的鬼王,鬼母梵天最強大的鬼子?

問藥將話聽在耳裏,記在心裏,也終於能夠理解,為什麽那天在明鏡塔裏,狄姜會燒掉那本古籍。

原來那裏面記載的,是狄姜的故人。

……

……

第二日一早,一個瘋瘋癲癲,穿著古怪的和尚敲響了京兆尹衙門前的鳴冤鼓,聲稱自己知道武王殺害太子一案的真相。

辰曌親自接見了那個和尚,並且從他的面相和打扮得知,他就是曾經在太極殿前,與鐘旭鬥法的東瀛國師釋禪的大弟子,惠藤。

“太子殿下壽元早枯,根本活不過二十,是公孫大人請了師傅為其借命。”

“為了控制先太子殿下,師傅每次做法替他借命的時間都不超過半年。師傅死後,太子殿下一早知到自己大限將至,所以有意嫁禍陷害武王爺,至於他為什麽要這樣做,貧僧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