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逢

自武瑞安落難半年,武王府裏已是一片斷壁殘垣。府中下人被盡數遣散,只余下一個半瘋的老管家。

數月以來,劉長慶每天夜裏都會在武瑞安的房間裏點一盞燈,似乎只要有那盞燈在,就代表王爺還在。

就在長孫玉茗險些葬身水牢,辰皇見過長孫玉茗的傷口後,武瑞安被辰皇特赦,令他回王府修養,直至秋後行刑。

武瑞安回王府的前一晚,劉長慶在點燃最後一根燭火後,永遠的閉上了眼睛。他頹然倒下的身子打翻了燭台,讓武王府大半王府付之一炬。

劉長慶葬身火海,後被侍衛挫骨揚灰。

翌日一早,武瑞安被侍衛從水牢帶回武王府,軟禁在後院的樓東小榭裏,由宮中派來的人伺候。

雖然武王府與水牢比起來,只是一個大一點的牢籠;雖然武王府裏一個熟悉的面孔都沒有了,但於武瑞安而言,他總算又活得像個人了。還是值得開心的。

……

……

辛醜年六月末。狄姜回到了太平府。

距離她上次離開,已有八個月的時間。

太平府南大街的盡頭,長生數月如一日的紮紙人,擦棺木,哪怕他知道鐘旭已經死去,他也仍將師傅生前的囑托繼續的做了下去。

而見素醫館裏,一個與狄姜一模一樣的女人正靠在櫃台後,懶懶地翻著一個畫本子。

狄姜見了她,微有些詫異,問藥也覺得很神奇。

“掌櫃的,她、她是誰呀?”問藥目瞪口呆,急忙上前,圍著那個女人四下打量。

狄姜擡手,那女人便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不見。

狄姜很奇怪。

自己離開的這些日子,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為什麽‘她’還在見素醫館裏?

按照女皇的旨意,‘她’應當已經與武瑞安完婚,現在該住在武王府裏才是。

可是‘她’沒有。

‘她’一直待在見素醫館。

狄姜走進醫館,找來書香,細問了幾句,才知道武瑞安這八個月來,從未到過見素醫館。他已身陷囹圄多日,即將被處決。

書香低著頭,狄姜看了他兩眼,突然擡手,結結實實地給了他一巴掌:“你做的好事!為什麽不通知我?你好大的膽子!”

“……”書香低著頭,捂著臉,不說話。

問藥在一旁愣愣地看著。她從未見過狄姜動怒,她這幅模樣,簡直比山無棱江水為竭更為稀奇。何況被處罰的對象還是從不犯錯的書香……

狄姜沒有多耽擱,眨眼之間便消失在店鋪中,對面棺材鋪裏的長生愣愣地看著,就像白日看見了仙人。滿臉驚訝。

問藥看著書香,書香沒有理她,看都不看她一眼,轉身進了裏屋。

……

……

狄姜打聽到武瑞安已經回武王府邸後,便直接來到了樓東小榭前。

傍晚,樓東小榭的二樓亮著微弱地燭火,兩個侍衛一動不動地駐守在樓梯口,守衛看似松懈,但院子外頭還有大量的駐軍——那都是為了防止武瑞安越獄而設。

狄姜隱了身形,緩步上樓。

二樓的房間外頭守著兩名宮女,狄姜拂了拂袖子,宮女們便軟軟地靠在墻邊倒了下去。一時半會兒不會再醒來。

狄姜推開門,走了進去。

武瑞安穿著單薄的寢衣坐在桌邊,面上布滿胡渣,正對著桌上一柄卷軸發呆。

狄姜進屋之後,他頭都沒有擡,有氣無力道:“玉茗,你身子還沒好透,不要再……”

武瑞安眼角出現了一抹綠羅裙,大朵大朵的合歡花是那人最喜歡的花樣。

他倏爾擡頭,看見的就是狄姜十年如一日,半分也未老去的艷麗容顏。

“狄……姜……”

武瑞安瞠目結舌,許久才吐出從前念過千千萬萬遍的名字。

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名字。

武瑞安瘦了,老了,往昔容顏不復存在,甚至連行走都成了奢望。

狄姜眼眶發紅,吸了吸鼻子,上前一把將他抱在懷中。

懷中人瘦成了皮包骨,上身幾乎看不見幾兩肉,而下身卻因長期泡在水裏,皮膚腫脹發白,已經無法恢復從前的模樣。

“我回來了……”狄姜聲音嘶啞,身形顫抖。

武瑞安感覺到一些溫熱的液體流進脖頸,他全身一僵,卻很快又恢復如常。

“回來……你還回來做什麽呢。”武瑞安一聲嘆息,讓狄姜呼吸困難。

他的語氣裏再沒有了從前那分迷戀和包容,有的只是千帆過境後的沉寂。心如古井無波。

武瑞安推開她,盯著她眸子,一字一頓道:“本王落難之時,你在哪裏?”

狄姜沒有回答,他繼而接道:“你在為鐘旭的死哀悼,你忙著為他超度,忙著送他最後一程……是不是?”

“……”狄姜不說話,她無法反駁。

事實雖然比這復雜,但從簡單來說,的確可以這樣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