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集(第3/7頁)

一刹那,她身周什麽都不存在,只有遠遠群山,和無邊萩草白露。

那個青年漸行漸遠。

終至於無處可尋。

她問姐姐那人是誰,姐姐說,那是沉謐。

名門沉家的長子,沉謐,名門英才,當世矚目。

她就這樣,記住了這個名字。

她把這個名字和這張面孔小心翼翼藏在心底,她本以為,她和他,除了這樣一面,本該再無關系。

因為,她即將入宮。

參拜完畢,回來就是她的及笄禮,之後便是入宮。這本就合該是一個貴族女子的命運。

入宮,生下皇子,然後竭盡所能讓自己的皇子成為皇帝,這就是她以及她的姐姐的使命。

纖映當時想得天真美好,只想著入宮之後,便可以長長久久地和姐姐在一起,結果,就在她參拜神宮回來的第十七天,從宮裏傳出消息,她的姐姐,死了。

這個代替母親撫養她的女子,死於一場疑點重重的小產,當她和一個已經成形的男嬰一起閉上雙眼的時候,不知哪宮妃子傳來輕輕嬌笑。

沒有人追究這件事,很簡單,一個沒落貴族家的女兒,甚至都不是妃子,只是個禦前女官,死便死了,又怎麽樣呢?

那個讓她的姐姐懷上皇子的男人顯然也這麽想,統治這個國家的皇帝甚至都沒有發覺,他的面前少了那麽一個美麗溫柔的女子。

她的姐姐就這樣,一口薄木棺材擡出宮去,入不了祖墳,又是小產這樣的兇死,便隨便買了塊地,就這麽葬了,沒落貴族,也沒有什麽錢財,連姐姐的首飾都被小心地取下,只放了幾支最老舊不堪的釵環陪在她身邊。她原來是那麽愛美的一個人。

出殯之前,纖映哭得聲音都啞了,結果真的看著一抔黃土就這麽慢慢掩埋了姐姐,她站在風地裏,卻再也哭不出來。

她只覺得,心底有什麽,正慢慢地慢慢地,涼透。

她無憂無慮的年代,就這麽無聲地,死去。

那一年,為她及笄的是她的祖母,及笄那天燈火搖曳,燭火細弱明滅。那幹枯的老人捧著她的臉,發出了夜梟一樣不祥的笑聲。

老人說,好美貌的一張臉,纖映纖映,你是我原家的福音,你比你的姐姐還要美貌。

她沉默,然後慢慢俯下身子,恭敬叩首。

她覺得自己正在無限脈脈萩原之上,孤立無援,身前沒有群山,身旁沒有愛人,前後左右,萩草白露之上,點點螢火之下,只有萬丈絕壁。

前無生路,後無退路。

誰也救不了她,包括她自己。

那又怎麽樣呢?

額頭碰到地面的時候,她幾乎是無所謂地這樣想著。

她的一生,從未開始,便已底定結局。

而如何選擇,全不在她的定奪。

第二段

纖映在十三歲那年被送入宮廷。

她家族沒落,入宮不能為妃,只能從最低級的女官做起,只比宮女好上一點而已。

夜色,那樣濃又那樣深的夜色,一乘青轎輕輕搖晃著,能聽到侍衛手裏火把燃燒噼啪的聲音。她便有了一種錯覺,那燒著的,是她的年華青春,乃至生命。

這樣的想法一旦開始,便無法抑制地蔓延開來,她甚至開始覺得疼痛。

從發梢到指尖,無形的冰冷火焰一波波寂靜湧來,一點點將她沉浸入火焰的波浪裏,最後在火焰最深處凍結。

她感覺到周圍有人掩袖而笑,有宮女拖曳著廣袖長裾簌簌而來,四周燈火盛大,燃燒著的是一個又一個的生命與青春。

從紫宸殿的方向傳來宴飲的聲音,有絲竹管弦透過門扉,模糊著,優雅著,裊裊地伏低,於宮中飄散。

然後夜色籠罩的宮殿中,次第有閃動的燈籠因著皇帝的腳步而慢慢點亮,又慢慢熄滅。

她停住腳步,看著宮中燈火最盛,時不時有笑語傳來的那處。

那麽小,那麽小,卻不能被稱作孩子的少女冷冷地看向那裏,然後便轉過頭,再也不看一眼。

這裏繁華無比,這裏吞噬了她姐姐與未出生外甥的生命。

而且,說不定也要吞噬她的。

但是,那又怎麽樣呢?

纖映這麽想著,輕輕彎起了嘴唇。

不過一命而已。

與帝王相遇,是在一個春夜,正是焚香詠藻夜成花的時節。

當時是皇後開宴,纖映是最低級的女官,比起皇後身邊有頭臉的宮女尚且不如,連上殿的資格都沒有,只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盞燈,立於殿下。

然後,那個男人便來了,漫不經心,步履瀟灑,身邊是幾個他最近新寵的妃子,俱是名門女子,鶯聲燕語,千嬌百媚,嬌艷奪目。

那個男人一眼便看到了纖映。

那麽伶仃嬌弱的一個小小少女,絕代容色,就那麽站在人群之外,手中捧著小小一個燈盞,遺世孤立,眉眼清淡,別有一種精致的纖柔嬌弱,就仿佛整個世上所有繁華錦繡都和她毫無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