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九 浮屠(第3/4頁)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鶴夜正在位於京中王府的夜宴上品香。

品香的席位鋪設在臨水的釣台上,水遠風閑,琉璃和金銀制的香盒裏盛放著產地成色不同的沉香,一一在公卿女官間傳遞而去,每個人品香之後吟誦古歌,以示自己的判斷,最後以判斷是否失誤和吟誦的古歌是不是高雅妥帖來一決勝負。

信使到的時候,正是輪到陸鶴夜品香,容貌俊秀,一身冰色長衣下重疊的素色袖口輕輕掩住了白琉璃的香爐,只露出上面一點流光溢彩。

他看都沒看焦躁不堪的信使,慢慢吟了一句古歌,聲調綿長優雅,取了絲帕墊在香爐下面,放回去,才掃了一眼信使,旁邊的幕僚立刻會意,對信使說道:“有任何事情,都待香會結束之後再說。”

“等不及了!有大事!”信使汗流浹背,幕僚看了一眼鎮定自若的陸鶴夜,低低說了一句。

“天塌下來了,也待結束!”

信使終於匍匐退下。香會繼續,到了天將微亮,才到了尾聲,於絲竹踏歌聲裏,眾人魚貫退出,陸鶴夜有些疲憊地按了一下額角,飲了口水,等候多時的信使終於戰戰兢兢地到了板橋下,說,太子已立。

他本以為這位年輕的親王會陡然大怒,哪知陸鶴夜只是雲淡風輕地輕輕笑了一聲,淺淡的眼睛在漆黑長睫掩映之下,赫然有了一種微妙的水波。

“對朝廷而言是大喜事,對我這個兄長來說,也是大喜事。”莊王低低笑道,輕輕轉頭,身旁臉上扣著笑面的青丘奉上一個果盤。陸鶴夜慵懶斜靠在榻上,手裏扇子撐著下頜,他輕輕巧巧拈了一枚紅果,在指尖玩賞,過了片刻,破顏一笑,連著指尖含入了果子,斜瞥一眼,侍從立刻命信使退下。

有風吹來,侍從放下了簾子,清晨薄色的景物變得模糊起來,陸鶴夜向後仰靠而去,毫不意外地落入了侍奉他的青丘的懷中。感覺那雙蒼白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按壓著自己的額際一帶,他困倦起來,幕僚的聲音傳來,仿佛遠遠的,隔著一層霧。

“請殿下示下此次事件。”

陸鶴夜輕輕笑了一聲,手裏的扇子徐徐展開,然後他松手,扇子落到了榻上。

“你說,婉容有幾個兒子?”

幕僚立刻心領神會,叩拜而出,陸鶴夜感覺到身後慢慢一輕,他被人放在了榻上,輕笑著再睜開眼的時候,釣台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由此,奠定了歷史的走向。

大順元年就這樣風雨欲來地結束了,轉過年來,就在喜氣洋洋,大家歡度第一個和平新年的時候,東宮發生了慘事——剛剛年屆七歲的豐王,忽染重病。

朝野上下大為震動。

永順帝和纖映自不必說,陸鶴夜立刻召來神官,建立道場,為太子祈福。

這病來得古怪,任誰都束手無策,祈禱也全無效果,七歲的孩子堅持了半個月,終於在一月二十三日,永遠地睡著了。

當時原纖映剛剛生產完不到二十天,愛子夭折,她悲痛欲絕,大病一場,幾乎死去,而永順帝為了彌補愛子之夭折,立刻封了這還沒滿月的小小嬰孩一個越王,看樣子,這小東西再長大一點,就是當定太子了。

這場蹊蹺的死亡,也自然成了宮廷之中私下良久的談資。

沒有人認為這個孩子是自然死亡,那麽,誰是兇手?

根據傳統的推斷,這個孩子死亡之後最大的得利者是誰,誰就是兇手,但是問題來了,豐王死後,看皇帝意思的能接替他成為太子的,毫無疑問是他的弟弟越王。

纖映不可能傻到殺掉自己的長子好讓幼子即位。

那麽是陸鶴夜?更不可能了,他與其費力地去殺掉自己的弟弟,不如直接殺掉纖映比較有效果,殺了一個兒子,纖映還有其他的兒子,但是殺掉纖映,她的兒子就什麽都沒有了。

那麽,剩下的最有動機的,便是燕家了。

因為現在纖映所出的越王年紀尚幼,離到足夠立儲的年紀還有幾年,這種情況下,燕家的意見就非常重要,如果燕家在此時表示支持鶴夜或其他的皇子,皇帝也要考慮考慮。

而燕家大可以以這點來漫天要價。

“真麻煩,現在搞得全天下都認為太子是我們殺的了。”過年的時候剛剛大病過一場的燕蓮華臥在帳子裏,看著帳頂,悠悠然地吐出一口氣。

蓮弦當時正懶懶散散地在兄長身邊,有一下沒一下翻著手裏的書,蓮見端正地坐在燕蓮華榻邊,手中端著一碗藥,正輕輕攪涼一些,好喂給他吃。

蓮見看他面色潮紅,把碗遞給蓮弦,親自去旁邊的冰桶裏取了塊帕子,敷在他額上退燒。

看蓮見沒說話,燕蓮華嘆了口氣,輕輕苦笑:“不是我幹的。”

蓮見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又把碗接過來,一口一口喂他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