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七 血矢(第2/4頁)

“雖然是這麽說,可是恐怕這次和沉謐大人的仇就……”

“我本來就和他有仇了不是嗎?多點算什麽呢?再說了,結仇的是和沉謐,又不是做事不過腦子的沉羽,有什麽好怕的。”

沉謐做事,大局為上,一己私仇,絕不牽連,所以有什麽可擔心的呢?沉謐需要他的時候,自然隱忍不發,不需要他的時候,便是生死相搏,那仇啊怨啊的,又算什麽呢?

陸鶴夜想著想著,就慢慢在規律的搖曳裏閉上了眼睛。

幕僚識趣地放下車簾,聽到車簾刷啦一聲,他慢慢地喚了一聲青丘,懷裏陡然一重,陸鶴夜也不睜開眼睛,只是閉著眼含著笑摸索過去,然後有溫暖堅硬的什麽物體,帶著血腥的味道抵到了他唇邊。

陸鶴夜還是閉著眼,只是張開嘴唇,含了進去。

是指頭。

關節有鮮血滲透,大概是被弓箭的沖力所激,陸鶴夜慢慢地舔凈,另外一根指頭就又靠了過來,他十根指頭一一舔食幹凈,就感覺到人體的溫度倚靠上了胸口。

他把戴著白色狐狸面具的青年抱入懷中,笑道:“青丘啊……”

“其實我是羨慕的……”

“我很羨慕沉家啊,有兄長為了弟弟,那麽執意守護……”

他小的時候是怎麽樣呢?是一次又一次的毒殺。

他和沉羽一樣大的時候是怎麽樣呢?是一次又一次鉤心鬥角,和兄弟,和父親,和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按劍笑談。

所以,這樣互相愛護的兄弟,就這麽不幸好了。

讓幸福的人不幸,讓不幸的人更不幸,這樣,才合他的喜好。

說完,陸鶴夜就不再說話了。

此時,天已微明。

當陸鶴夜與沉謐回轉山莊,沉羽向榮城而去的時候,就在同一時刻,燕家的醫生自內室慢慢走出,向著蓮見輕輕搖頭。

蓮見木然著一張面孔,凝視著床帳深處,母親模糊而於燭光中搖曳的身影,只輕聲問了一句:“還能支撐多久?”

“最多三天。”

蓮見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大夫瞥了她一眼,向他低頭行禮,便隨即遠走。

她身後有芥子燃燒的辛辣氣味,板橋上、廊下、庭院裏,到處都是正在焚香祈禱的神官們,他們身邊擁簇著童男童女,這些孩子據說是用來憑依惡靈的,就是這些惡靈,才害得她的母親生病。神官們這樣說,那些孩子也就賣力地呻吟,搖晃身體,裝作自己被惡靈附體。

要是平日,她一定對現在的場景嗤之以鼻,現在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個噩夢。

這個夢場景平凡,深不見底。

母親的院落裏愁雲慘霧,處處是念經之聲,隔壁她的院落卻喜氣洋洋,侍女們把五光十色的衣物等等搬出來熏香。

一墻之隔,天淵之別,卻都是一個女人親手操縱。

然後她覺得荒謬。

蓮見安靜地站在那裏,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似乎有人叫她去吃飯,她就乖乖地去吃飯。有人叫她去睡覺,她就去躺在床上,但是睡不著,就幹脆又爬起來重新到了母親的房間前。

已是中午,神官們誦經的聲音小了些,她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只是站著,想去看母親,但是又覺得看到她痛苦,自己沒辦法忍耐。

不知不覺,又是一天過去,九月十五的當夜,大夫面色凝重地請她進去,她便知道,已經沒有辦法了。

她走進去,這幾日持續昏迷的母親精神還好,居然睜開了眼睛,她知道,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

侍女們魚貫而出,她跪坐在母親枕畔,那個蒼白的女子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蓮見知道她要說什麽,她注視了母親一會兒,然後,她笑了出來。

這幾日裏,她非常難得地笑了起來。

她的母親果然說出了她預想中的話。

她的母親對她說:“成親,離開沉羽,只有他不行。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於是蓮見又笑了一下,她那麽低那麽溫柔地低聲道:“母親大人,您的願望到底是什麽呢?是要看到我成親,還是要看到我和沉羽分開?如果是前者的話,那我無話可說,但是,若只是後者的話,何必又要搭上一個容與呢?”

她的母親沒有說話,只是死死攥著她的手。

蓮見的眼睛是漆黑的顏色,她用那麽柔和的聲音對母親說:“您的願望,我都會為您達成,好嗎?”

我放棄和我心愛的人相守的權利,但是我保留不背叛他的權利。

女人的喉嚨裏咯噔咯噔作響,她手指痙攣,深深陷入了蓮見的皮肉裏。蓮見第一次知道,這個平日看去如此纖弱的女人,力氣也可以這麽大。

你發誓!女人說。聲音仿佛從地府裏傳上來。

我發誓。

在這一聲裏,淤積了不知多久的暴雨,轟然傾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