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七 血矢

大概一刻鐘後,掙紮回來的幕僚手腕和脖子上還有沒完全解開的布條,他幾乎是撲騰到了沉謐的面前,鶴夜只是徐徐展開扇子擋住了面孔,沉謐神色如常,拍了拍他的背,低聲問道:“怎麽了?”

“沉羽大人他——”幕僚猛烈地咳嗽了一聲,他話還沒說完,沉謐立刻起身,厲聲道:“哪個方向?”

幕僚來不及說話,伸手向沉羽去的方向一指。沉謐抓起架上的佩劍,向外急沖而去!

他的侍從立刻追了出去,陸鶴夜也徐徐而起,脫掉了外面寬大的神官外袍,到了門口,早有侍從牽過馬來,他也向沉謐的方向追去。

看樣子,沉羽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暗示,並且從幕僚那裏得到了答案。

策馬疾行,本來溫婉的夜風刮到臉上也帶了森森的涼意,陸鶴夜面上噙著一絲笑意,腦海裏卻在飛速運轉。

沉謐把沉羽封閉到這裏來,嚴格封鎖關於蓮見成親的消息,不外乎就是不想讓他去趟渾水,順帶也想讓他們兩個不再糾葛,現在……

兄弟鬩墻,他最樂意看。

陸鶴夜猛地勒馬,馬嘶長鳴,高高人立,他毫不在意,只是緊緊看著前方的景象。殘月高懸,有灰色的鉛雲漸漸攏聚,金發的青年森然勒馬面對陸鶴夜而立,陸鶴夜的前方是沉家的蘭台令,沉羽的兄長,一扇歌月,以風流雅逸著稱的男人。

四周是弓箭手,金發的青年只是挑眉。

“那個幕僚說的是真的吧?”

非常罕見的,所有的表情都從沉謐面上褪去,兩個有血緣關系的男人彼此對視著,他什麽都沒有說。

於是,沉羽沒有一點笑意地笑起來,他不再多話,撥轉馬頭,轉身要走。

沉謐森然若金鐵相撞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到底要任性到什麽時候,沉羽?”

沉羽轉過頭,很認真地看了他片刻,唇角一勾,非常認真地回答他這個問題:“一輩子。”

他聲音極輕又極重。

他又看了沉謐片刻,終於掉頭而去,而幾乎就在同一時刻,沉謐張弓搭箭,森然長箭指向了沉羽的背部。

“回來。”不是威脅,而是陳訴。

“抱歉,哥哥。”

就在沉羽“哥哥“兩個字脫口的一瞬間,沉謐毫不猶豫,手指一松,弓弦震響,一箭而去!

而在他發箭之前,黑夜裏另外一聲弓弦早震了一刹那,沉謐只來得及看到銳光一閃,一聲金鐵交鳴,沉謐射出的箭已經鏘然落地。

他猛地回頭,身後回應他的,是含笑優雅的大司祭長,正悠閑地輕輕撫摸手上還在振動的弓弦。

他向沉謐略一頷首,聲音柔和莊嚴,猶若神前誦經。

“兄弟相殘之禍,在下不忍。”

沉謐抿緊了唇角,他冷然地看了陸鶴夜片刻,然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他猛地張弓搭箭,又是一箭而去。

沒有人可以阻止。

月夜之下,金發的青年肩上羽箭的箭翎還在顫動,他本來可以躲避或擊落,但是他沒有,任憑兄長的箭落在了自己的肩上。

他甚至於沒有回頭,聲音也沒有變化,他反手向後,攥住長箭,連血帶肉拔了出來,向地下一擲,淡淡地道了一句:“夠了嗎?”

“放箭!”沉謐在聽了這一句之後斷然暴喝!

沉羽於同時策馬狂奔,隨即一片弓弦震響,如此多的弓箭手,即便是鶴夜要阻止也無法可想,他立刻張弓,三箭連發,射落三支致命長箭,而就在更多的箭即將射中沉羽的時候,大司祭長清亮的聲音斷喝一聲:“青丘!”

沒有任何人看到,那個戴著笑面的青年到底是從哪一個角落煙化而出,他就仿佛因了陸鶴夜一句話而來到這個世界上一般,猛然從一個絕不可能出現的角落飛竄而出,迎著長箭的方向,抖開了一片布匹一樣的東西——那是用鐵鏈穿著獸皮做成的,專門對付弓箭的甲布。

沉謐臉色凝重,揮手讓手下停止放箭,而等青丘慢慢放下布的時候,沉羽已經蹤影不見。

沉謐沒有說話,只是陰郁地看向陸鶴夜。大司祭長對他和藹微笑,他聲音柔和:“我說了,我不願意看兄弟相殘。”

對視大概持續了片刻,沉謐低了一下頭,再擡起來的時候,已然是慣常的似笑非笑,風流閑雅。

“那麽,在下就欠大司祭長一個人情了。”說罷,他打馬向山莊而去,陸鶴夜笑道一聲無妨,掉轉馬頭,身後是侍從準備好的來接他的馬車。

鶴夜上了馬車,他的幕僚騎馬走在車旁,小心看了一眼四周,確定都是自己的人,才低聲問道:“殿下,這次的事情……”

“做了次壞人而已。”半卷的車簾裏,能看到陸鶴夜閑散地解開領口,露出白皙的頸子。

靠在榻上,他悠閑地玩弄著手上的水晶念珠,低聲一笑:“你也不願意看到統合起來的沉羽和沉謐吧?這一次事件,就算不夠他們兄弟之間起嫌隙,也足夠手下軍士對沉羽產生動搖,好,就算沉謐馭下有方,沉羽真沖到了蓮見面前,無論到最後壞不壞燕公的婚事,這筆賬燕蓮華也會記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