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四 女魘(第2/4頁)

“可是我的母親只有我了。”沉羽說話的時候還是看著屋頂,沒有一點語調起伏。過了片刻,他忽然轉頭,看向蓮見,一笑:“你說,我和我的母親為什麽要到這樣深山來?療養的話,京城近郊有的是地方,對不對?”

蓮見沒有說話,只是手指輕輕搭上沉羽冰涼的指頭。沉羽又笑著道:“因為這裏靠近山賊,被殺很容易喲。”

聽到這句,蓮見猛地瞪大眼睛,她下意識地一把握住了沉羽的手。沉羽看了一眼她,忽然搖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阿謐沒殺我的意思,他只是想殺了我的母親而已。他和我並不是一個母親生的,我娘是父親的元妻,對他娘嫉妒得發狂,對他而言,瘋掉的女人,還拖累著兒子,不如就讓山賊殺掉算了。啊,他會這麽想也是很正常的吧,只是他也沒料到,山賊實在太沒用了。”

確實沒錯。自己的家族,也會這樣吧。

在以天下為目標征伐著的男人們眼裏,妻子,兒女,母親,凡是沒用的都是障礙,都應被除去。

但是沉羽不這麽認為。

於是她才會看到少年對抗著山賊,斬殺著一個又一個的生命。

蓮見握緊了他的手,然後低低說:“你是不是七歲就到這裏來的?”

沉羽哼笑,瞥了她一眼:“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說過,你第一次殺人是七歲。”聽她這麽說,沉羽又笑了一聲,蓮見感覺到自己的指頭被輕輕回握。

然後,沉羽輕輕向前,這個有著奢華美貌的少年,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一般,靠在她的肩頭:“但是到現在,也實在是極限了。阿謐親自來了,要主持我的冠禮。我要是再不肯離開,娘就會真的被殺掉吧。”他聲音裏帶著小小的落寞,“至少,我離開了,娘可以去京城近郊的地方休養……”

“我會和你一起去京都的。”

在他一句話沒有說完的時候,蓮見快速地說道。沉羽愣了一下,不再說話。

只是沒有松開互相握著的指頭。

這樣一個夜晚發生的事情並沒有逃開蘭台令的眼線,幾乎是同時,有侍女把沉夫人險些殺掉沉羽的消息遞到了他手裏。

無所謂地輕輕轉著手裏泥金的扇子,他轉頭望向天邊:“那孩子也該到極限了……”這麽說著,他喟嘆一般輕輕吐出一口氣,然後喚來侍從,吩咐了命令下去。侍從一愣,但是在擡頭看到他溫和笑容的一瞬,渾身一抖,立刻領命而下。

手裏的扇子徐徐展開,沉謐思考著什麽,失笑,手指微動,暗夜裏只見流金一瞬,一聲脆響,在扇子驟然合上的一瞬,官拜蘭台令、沉家的庶出長子溫柔笑道:“祈禱自己武藝過人吧,孩子們。要麽,就祈禱自己運氣足夠好吧。”

沉謐外表看起來懶散風雅,實則雷厲風行,一旦沉羽和蓮見都松了口,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把兩人打包停當丟上馬車。

沉謐隨即把沉夫人送到山裏有神衛駐守的神廟裏,然後便折返向了山中。

站在一個制高點上,向左是去京城的路,右邊則是通向深山裏山賊的老巢,沉謐騎在馬上靜靜地看著,仿佛在等待什麽,過了片刻,果然,從山賊的方向沖下來數十騎人馬,向沉羽上京的方向而去——

好,等到了。

他昨天晚上派人密告山賊,說山裏大宅的女眷今天要出門,果然,上鉤了。

具備成熟男性優雅之感的嘴唇輕輕彎起,等山賊越過自己腳下,向沉羽的方向疾馳,他掉轉馬頭,向山賊所在的深山奔襲而去——

這次入山本來就是兩個目的,一是帶走沉羽,二是滅掉這群奉山的山賊!

奉山地處要沖,直接拱護京畿,又是幾塊寧家重臣分封到的領地中間一塊真空,這樣重要的位置留著一群山賊等於自殺。

不如屠盡。

這夥山賊幾乎是傾巢而出,沉謐毫不費力地就包圍了山寨,然後,他下了一個命令。

他說,殺光。

這麽說的時候,他笑意盈盈,道:“先把能殺的都殺了,然後放火。今天風向好,燒不了山。放火的時候守著些,火場裏出來的活物全部斬首丟回去。”

副將遲疑:“婦女和孩子也要殺嗎?”

“留著女人和長大的孩子向我們報仇嗎?仇恨這東西,只要全部扼殺就不會再延續。”

安然坐在馬上,展開手裏泥金扇子遮蔽頭上陽光的男子以緩慢而優雅的語調這樣說著:“既然有膽子劫殺過往旅客,殺光一村人口,不分老幼地屠戮,那麽,被同樣地對待,這樣的覺悟,他們應該早就有了。”

說完,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副將,輕輕一笑:“殺了,全部。”

蓮見和沉羽幾乎是同時發現異狀的。

兩人同坐一車,蓮見本來就是不喜歡說話的人,沉羽卻也反常地不說話,只是直勾勾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