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三 蓮夜(第2/4頁)

她只能說,嗯,好。

對於蓮見而言,這個雨中的黃昏,有她從未有過,近乎於奇妙的經歷。

雨非常大,又涼,她漸漸失溫,受傷的手臂卻滾燙地熱,被阿羽握著的手,也在燙著。

她的眼睛被蒙著,什麽都看不到,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嘗試著把自己完全托付給了另外一個人。

自己的安全,自己的性命,以及,自己前方的道路。

她的世界裏在這樣一瞬,什麽都沒有,唯一的倚靠,只有阿羽緊扣著她的手。

他們兩個人在行進的時候什麽話都不說。充斥在兩人之間的,是風聲、雨聲、腳下的泥濘聲,以及,兩個人不同頻率的喘息。

她看不到,不知道腳下下一步能遭遇到什麽,兩個人一起跌倒,滾上滿身的泥,然後爬起來,繼續向前走,唯一不變的是,阿羽扣著她的手。

仿佛前路沒有終點,永不放松。

這樣不知走了多遠,忽然她感覺到阿羽停了下來,然後似乎有什麽籠罩了過來,雨水不再鞭笞肌膚,周圍眾聲紛雜,有腳步紛沓,有侍衛身上佩刀、箭壺裏羽翎碰撞摩擦的聲音,還有侍女小小低呼,布料摩擦過地面的聲音。

還有,手腕上肌膚與肌膚相貼的微妙溫度。

蓮見覺得頭有些昏沉沉的,周圍似乎有人說著什麽,然後她手腕上的力道慢慢松脫而去。他下意識地想要挽回,指尖卻只碰到了侍女柔軟的衣料。

那一夜,蓮見因為傷勢和淋雨而發了高燒,只不過即便在失去意識的昏迷中,她也不允許任何人碰觸她眼上那一道盛開繁花的束縛。

結果,等她從昏迷中蘇醒的時候,臉上那金紅牡丹盛開的遮蔽物已經消失不見,她閉著眼,但是能感覺到有陽光從窗外射來,蓮見知道,這證明她已經可以睜開眼了。

阿羽說過,只有他能摘下這道禁錮的布料,那麽,現在布料不在,就一定是阿羽揭了下來。

這麽一想,她深深喘息了一下,慢慢地,一點一點放松精神,於是,她便聞到了輕輕的,蓮夜的清香味道。

蓮夜是這個季節專用的香料,她還小的時候,夏日裏天氣晴好,父親便會把她抱在膝蓋上,坐在母親身邊。看著她母親調配香料,在銀缽裏慢慢研碎菖蒲那長長的帶著灰白色澤的根,然後,蓮夜那清冽而又帶了一點奇妙艷麗的味道便在空氣裏傳遞了過來。

那不是阿羽的味道。

蓮見翕動了一下眼睫,但是還沒張開眼的時候,她眼前有一片透著泥金的扇影緩緩落下,然後她聽到了帶著京城特有慵懶腔調的好聽男音從頭頂悠閑灑下。

“眼睛被黑暗封閉了這麽久,不要貿然睜開眼睛比較好喲。”

她知道這個陌生的聲音是對的,但是並不是對的她就一定要遵守。

蓮見沒有推開泥金扇子的意思,也沒有繼續閉上眼睛的意思,她在扇底輕輕張開了雙眼。

扇面是泥金的明月和無邊無垠搖曳地盛開蓮花,在她素色眼眸裏映得鮮明廣闊,過了片刻,身旁蓮夜的味道搖曳了一下,有衣擺摩擦的聲音,接著蓮見眼上微微一輕,一聲脆響,扇子已然收起,蓮見略側了頭,映入眼中的是一張屬於成年男性,逆著光的俊美容顏,以及,男人身後一堆屏息靜氣、低眉順目的侍女。

青年坐在她床邊的榻上,一身玄色華服,廣袖緩帶,一頭烏黑長發沒有戴冠,只是隨意在肩頭松松一綰,拿了枚玉扣別住,分外一種風流倜儻,道不盡的雍容自在。

這是誰?她確定沒有在阿羽的這個宅邸裏看到過這個人,但是蓮見沒有主動提問的意思。

面前這個男人很明顯是有權利進到這裏的人,自己有什麽權力問他是誰呢?

看著她一臉冷淡並且很明顯打算無視自己的樣子,男人輕輕笑了出來,然後手裏那片泥金色的盛開蓮花徐徐在空中劃了個優雅的弧度,幾乎觸到她的睫毛。

他輕輕言道:“貴客可否安好?”

蓮見閉了一下眼,側過面孔,冷聲說道:“……不經通報就進入女子的房間,這就是對待客人的禮節嗎?”

男人眯起一雙漂亮的眼睛,真誠微笑,說他不過是擔心過慮,所以唐突了蓮見,就此致歉。

說完,他便退後半步,讓侍女放下床上紗帳。

蓮見看他如此識趣,反而不好再說什麽,外間有侍女送藥進來,男子叮囑幾句,聲音清緩,悅耳動聽。

侍女扶她起來喝藥,她本想問阿羽的事,卻不知怎的,沒有開口,倒是男人看她喝完一碗藥,精神好了些,開口笑道:“對了,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說?”

蓮見心裏想:都是不情之請了,還有什麽當說不當說的?她沒答言。侍女要扶她躺下,她搖搖頭,只讓侍女在身後加了個引枕,斜靠在榻上,透著一層薄紗看對面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