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伊人紅妝,為君思量

○八一 入主明月府

雪漸停,一行人整裝上路,由陸路進北平,途經全椒縣、濠梁驛、徐州彭城驛、沛縣、汶上縣、高唐州、德州、景州、河間府、良鄉縣,輾轉北上。十二月初十抵京,適逢朝廷放歸燕王三子,燕王大悅,遂命王府長史攜了帖子在城門根下等著,邀明月君賢伉儷三日後共赴家宴。裴臻未及安頓便與路知遙進王府復命,並將沿途收集兵馬布陣,一一回稟,又與燕王詳談時局態勢,一時難以脫身,便打發了助兒先行回府照應毋望。

助兒急匆匆趕到時,見新主子才下車,正站在府門外打量,忙連滾帶爬地給毋望跪下磕頭,眼含熱淚嚎道,“大奶奶,好久不見了,可還認得奴才嗎?”

毋望想了想道,“可是助兒嗎?”

助兒一連說了七八個是,又扯了鬼掐雞脖子的嗓音沖二門上的小廝吼道,“瞎了眼的殺才,有眼不識泰山,這是咱們奶奶,還不上園子裏叫徐媽媽她們來迎進去。”

毋望看門楣,天底下有這樣巧合的事,竟和老家官邸的是一樣的,還有門臉兒上的蝙蝠門環、乳釘、暗鎖、鐵皮包門花,真是半分不差,她心裏極歡喜,暗道當真是有緣的。唏噓了一陣,大門裏呼啦啦出來三四十個丫頭婆子並十幾個護院和小廝,黑壓壓跪倒一大片,齊道,“給大奶奶請安。”

毋望霎時措手不及,才想同她們說別這樣稱呼,那助兒指了最前頭的婆子道,“這是徐媽媽,是大爺的奶娘。”

毋望忙攙起她道,“媽媽不必多禮,快些起來。”

那婆子連連道謝,毋望看她四十上下的年紀,穿著攢花背子,頭上戴著遮眉勒,打扮確是與旁人不同,她邊笑邊道,“瞧瞧咱們奶奶,這通身的氣派,果真是天上有地下無的人物,怪道我們臻哥兒心裏口裏一時不忘呢!”抓了毋望的手好一通摩挲,直道“造化”,喜滋滋的引了進門。

繞過大門正中的玉石屏風,再往裏是裝點一新的四合院,場地極開闊,從正門到主屋足有兩箭遠的距離,徐婆子道,“這是前院兒,大爺和奶奶的新房還在後頭,奴才們都收拾過了,新褥子新帷子,一色都是新的,知道奶奶是大家子的小姐,奴才們沒有不盡心的,大爺也再三再四地吩咐要仔細。”她又掩口笑道,“從沒見我們爺這麽上杆子,奶奶好福氣,和我們爺真個兒天造地設的一雙,誰見了不歡喜?太太這會子在外省看不見,要是在跟前不知愛得什麽樣呢。”

助兒打趣道,“媽媽也忒信不過您奶兒子了,咱們爺那雙眼睛和一般人可不一樣,能叫他心心念念的豈是凡品嗎?”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簇擁著她走上大理石的甬道,穿過前院子,往後赫然是個人工開鑿的小湖,還有一座極大的假山。山上亭台樓閣,不知怎麽竟有淙淙的流水聲,轉了兩個彎,眼前是一架水車,假山上的水沖下來帶動水車,水車又將水汲上去,周而復始,甚有野趣。

徐婆子道,“這裏是勿忘亭,山石都是從泰山上運來的。”

助兒啐道,“媽媽仔細了,毋望是奶奶的名諱,直呼不得!”

徐婆子一愣,旋即自打嘴巴道,“奶奶休怪罪,是奴才唐突了,竟不知咱們爺竟有這等用意。”

毋望在亭下仰首看,勿忘亭嗎?是想著她才取的?真虧得他費了心思,心裏一陣陣的甜,旁邊徐婆子的喋喋不休也不覺得那麽聒噪了,便好性兒地安撫道,“媽媽別自責了,既是他的乳母,便也是我的長輩,哪裏有長輩不能直呼名諱的,況且這亭子定了這個名字,總不能因為我一到就避諱了,還是照舊的好。”

徐婆子又把她一通好誇,繼續引了往後園子去,一進垂花門便見廊子下掛滿了紅綢子,門柱上吊了紅漆刷過的竹雕對聯,看來全都已經布置妥當了。徐婆子一招呼,兩邊偏門走出來兩個衣著不俗的人,對著毋望深深一揖,道,“見過大奶奶。”

助兒見了,皮笑肉不笑地介紹道,“這二位是咱們大爺的奶哥哥,是徐媽媽的親兒子。”

毋望微點了頭,越過他們往房裏去,幾丫頭見勢忙來攙扶,待她坐定了又是倒茶,又是攏熏爐子,徐媽媽道,“這六個是丫頭裏最拔尖兒的,辦事利索又有眼色,都調來伺候奶奶,奶奶若有什麽事兒只管打發她們辦。”

那六個丫頭一溜跪下報了名字,毋望只顧想著翠屏、六兒、丹霞她們,那些個名字一個都沒記住,又見她們奶奶長奶奶短的,愈發堵憋得慌,便對徐婆子道,“媽媽別忙,我有幾句話說。”

徐婆子忙停下張羅垂手待命,一面正色道,“聽奶奶的吩咐。”

毋望拿帕子輕掖了嘴上水漬,道,“我和大爺的婚事暫且不辦,勞媽媽叫人把這些個紅綢和囍字都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