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 溫酒話情腸

毋望被摸到了逆鱗,前半句說得她有些動容了,後半句怎麽突然串了味兒?她冷了臉子道,“不知裴公子如何的不客氣法?”

裴臻心裏打了個突,看她臉上現出冰霜之色,傲然地透出了涼薄來,知道這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丫頭,忙賠笑道,“我哪裏敢不客氣,左不過嘴上一說,你何必較真呢?若真要怎麽樣,不外乎和姑娘擠一個屋子罷了。”

“你敢?!”毋望愈發疏離,擰眉道,“你若覺得我離了家裏人便可由得你擺布,那你就打錯了算盤。”

裴臻一看要壞事,恰巧這時店小二送了新買的紅泥小火爐來,還拎了一壇子未開封的女兒紅。便叫那小二把燒酒撤下去,自己蹲下扒了壇口的泥封,揭了油紙,往銅吊裏加了酒,架到火爐子上加熱,一面思忖著:這是什麽臭脾氣,一旦發作起來當真半分情面也不講,還是快些服軟吧,這輩子是完了,遇上這麽個犟驢,往後可有苦頭吃了。

毋望看他蹲在地上半天不起來,心裏不由打鼓,又等了會子,他伸了手指在地上扒拉起泥來,便知他定是不快活又不敢說,那麽大的一個人,還跟孩子似的,好笑得緊。她走過來,就在他跟前站著,他還是不起身,那堆酒壇子上摳下來的幹泥已經被他攏到了一起,她無奈道,“你這是做什麽,明月先生不是雄辯得很麽,這會子倒成了鋸嘴的葫蘆了?”

他做出一副慘樣來,悶聲道,“我說岔了,想叫你煞一煞氣兒,你聽我的嗎?我也是情急,一時口不擇言得罪了你,你若定要和我分院子住我也沒法,想來你是煩見我。既這麽的,你在府裏住著,我自己帶幾件換洗衣裳,到濮陽府上借住便是了。”

她聽了頓時心疼肝斷起來,嘆著氣道,“你起來吧,萬一有人進來像什麽?”

裴臻自然知道沒人敢隨意闖進來的,繼續顫著聲道,“你可還記得你那方帕子?我是日夜帶在身上的,如今好容易不必睹物思人了,你卻和我隔著千山萬水似的,我連死的心都有,不必你鈍刀子刺,不如給我一劍幹凈。”

於是毋望又開始反省,到底是不是自己太古板了,或者是太在意別人的眼光,退一步講,橫豎是住到了他府裏,分不分院子外人看來不都是一樣的嗎?自己又何必執著,把他折騰得可憐兮兮的。

“你起來說話,再蹲著我就走了。”她輕拉了下他肩上的衣裳,不安地朝門外看看。

裴臻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忙不叠地站起來,大概起得太猛了,肺上針紮般的刺痛了一下。毋望見他臉色蒼白,愈發顯出長眉和烏黑的瞳仁來,扶了他在桌旁坐下,悻悻得也不知怎麽開口。他略緩了緩,彎腰拎起銅壺放在桌上,壺嘴裏熱氣升騰,他給各自杯裏斟了酒,抿嘴不說話,走到臉盆架子前凈了手,又推窗看,外面已經紛紛揚揚下起了不小的雪。年關將近,天氣也一天冷似一天,寒風吹來,架不住捂住口鼻悶咳,默默下了窗屜子,只站在窗前看她,淒惻道,“等到了北平我直接去濮陽府,回頭再打發人回去取衣裳,家裏的銀錢米糧都充足的,鑰匙我會叫管家交給你,那些個丫頭婆子你挑好的留下,有不好的就放出去吧。”

毋望怔怔的,這叫什麽?雀占鳩巢嗎?她住著,倒把正經主子攆了出去。她霎時羞愧不已,像做了什麽天理難容的事一樣。偷眼看他,他定定地看著那只小小的火爐,眼神幽深晦暗。她的心口似被擰了一下,一陣涼一陣苦,無奈退步道,“罷了,你還是回園子裏住吧,到別人府上終究不便。”

裴臻見她松動了暗中歡喜,卻又裝出冷漠來,道,“那我住進軍中便是了,想來燕王是再稱心不過的,哪日說開拔就開拔,連東西都不用另備,這樣你可高興?”

“你……”她哽道,胸膛漸漸起伏不定,惶惶退了兩步,一把撐在桌上,只覺神思昏潰,腸子都絞到了一處去了,什麽說開拔就開拔,打算不告而別還是怎麽的?若果真如此,那自己豈不要悔死了?

裴臻慌了慌,這帖藥似乎下得猛了點兒,忙三步並作兩步,扶著她的肩將她帶入懷裏。毋望心內酸痛不已,掙紮了兩下也未掙脫,便甕聲甕氣道,“由得你,你愛去便去,我不管。”

裴臻收緊了胳膊,在她鬢邊吻了吻道,“你瞧瞧,我若住到外頭去你又舍不得不是?咱們好好的成嗎,你就是嫌死我,好歹也忍這幾個月,照著燕王那裏鍛造兵器的速度來看,明年七月便要揮師出征的,你且叫我受用兩日,別捅我心窩子,我還不知有沒有命活著回來呢。”

復給她擦了眼淚引她入座,舉杯笑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夫人與愚夫共飲一杯如何?”毋望略顯羞澀地朝他一敬,瑩白的手指在瓷杯的映襯下泛出近乎透明的光澤來,溫聲道,“請公子滿飲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