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 臘月夜炊煙(第2/2頁)

毋望又呆了呆,她真是不認得路,不過看路知遙的老練樣子八成是去過北平的,既然他去過,那路輕定也是去過的。指了指低頭吃幹草的馬道,“不是還有路輕嗎?老馬識途,它知道怎麽走就成了。”

路知遙眯了眯眼,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些什麽,沉默半晌才道,“你在北地吃過很多苦嗎?”

毋望回憶起在朵邑的歲月,臉上忽而憂傷忽而愉悅,喃喃道,“你若被發配過,就知道這世上沒有吃不了的苦了。才到北地那會子差點就要往臉上烙字了,還好我叔叔的舊友及時贖了我們,我們就出了奴隸營,輾轉到了個叫饅頭村的地方落腳,在那裏有時候窮得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不過那會子還小,我和叔叔家的哥兒整日混在野地裏挖紅薯,還學會了在雪地裏抓雀兒……”說著想起章程和文俊來,不知他們如今過得怎麽樣了,這趟去北平若能見到沛哥兒就好了,只怕裴臻已經將他送去拜師了,未必還能見上一面。

路知遙拿樹枝撥了撥火,發配充軍就那些事兒,不過落到她這麽個玉雕似的人兒身上就極其的悲慘了,所幸尚未趕到奴隸集市上賣去,否則單憑她這張臉也足以大事不妙了。

毋望見天色也不早了,開始為就寢的問題苦惱,自己肯定是睡馬車裏的,那他怎麽辦?這樣冷的天睡在外頭會不會凍死啊?雖然他不算是好人,但總不能讓他看不見明天的太陽吧。她揉揉坐得有些發麻的腿,蹦跳著進車裏拉出一條棉被來,抱到他面前道,“這個給你,車裏有披風和棉衣,我蓋那些就成了。”

路知遙怔忡道,“我一個爺們兒露天睡也沒什麽,你拿回去自己蓋吧。”

毋望噘噘嘴,心道,爺們兒不是人嗎?就不怕冷?這種寒冬臘月,還是在山裏,後半夜還不知怎麽熬呢?也不管他說什麽了,只顧把被子扔給他,轉身又到附近拾柴。等拾夠一捆回來,路知遙已經給路輕卸了套,放它自由吃草,並將車廂拉到緊貼崖壁的地方,自己拿幹草鋪了一人長的墊子,被子齊整放在上頭,接過她手裏的柴道,“野外不比家裏,這幾日洗不了澡,那陶罐裏還有些熱水,你將就洗洗臉吧,還有就是……那個……方便別走太遠,怕不安全。”

毋望臉直紅到脖子根去,咕噥道,“知道了,什麽都吩咐,婆婆媽媽的。”

路知遙也甚尷尬,作勢清清嗓子道,“這荒山野嶺的,我不過怕你有危險罷了。天色也不早了,姑娘上車安置吧。”

毋望搖搖晃晃往車上爬,上了車又別扭道,“六叔,我還沒洗臉。”

路知遙有一瞬覺得她在跟自己撒嬌,心裏不由怦怦直跳,也不敢正眼看她,只道,“我絞了帕子給你,你別下來了。”

毋望悶悶應了聲,哀嘆著這怎麽弄成了這樣,她和路知遙不算太熟,往後的一兩個月竟要朝夕相對,這可怎麽好

路知遙把蘸了熱水的綿帕給她,回到火堆旁重又換了手爐裏的炭,隔著車門道,“晚上冷,你把爐子抱在懷裏睡吧。”裏頭噯了聲,伸出一只手來——那是怎樣的一只手啊?手指修長,精致如玉一般,指甲在火光下散發著溫潤的光澤,讓他想起松竹寺裏白衣觀音那只托凈瓶的手來,不覺看癡了神。

毋望等了會接不著手爐,手又劃拉兩下,探出頭道,“六叔,怎麽了?”

這六叔叫得路知遙定了定神,把手爐交給她,垂眼道,“姑娘晚上若有事便叫我。”

毋望道好,又笑道,“叫我春君就是了,往後一路上還要仰仗六叔護我周全,太見外了倒不好。”

路知遙點點頭,啟唇道,“睡吧。”轉身往火堆走去,待聽得關門聲心裏才略平穩些。

卸了佩劍,倒頭胡亂睡下,路輕在附近轉悠,時不時來嗅嗅他的臉,路知遙煩躁地隔開它,過了一會又來了,他無奈地拍拍馬臉道,“好小子,你可是冷嗎?冷就在這兒烤火吧,明兒跑起來就暖和了。”頓了頓又道,“明兒仔細些,跑得穩穩的,別顛著她。”

路輕也不知聽明白沒有,反正是轉到別處吃草去了,路知遙蓋好被子,隱約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才想起來這被子原是她蓋過的,心頭莫名的慌亂起來,茫然看著夜幕苦笑,路六爺啊,你不是片葉不沾身的嗎?如今成了這樣,你也有今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