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八 瓊脂白玉指

毋望這一夜睡得很不好,雖有幔子擋著,冷風還是呼呼的灌進來,手腳凍得幾乎沒了知覺,讓她想起了當年流放途中的悲慘歲月。手爐早就沒了熱度,扔到一邊去脫了襪子把腳捧在手裏使勁兒搓,搓完一個再換一個,還是冷啊!天怎麽還不亮?也不知現在幾更,到底還要熬多久呢?

推開車窗看,路知遙面前的火早滅了,他不停的翻身,想來睡得也不踏實。毋望啞著嗓子小聲喊,“六叔,你醒著嗎?”

路知遙掀了被子坐起來,“怎麽了?”

毋望看他滿臉倦容忍不住想笑,到底是大家子的公子,養尊處優的長在富貴人家,就算小時學藝吃過苦,未必大冷天的露宿過,現下怎麽樣呢,一頭亂發,兩個黑眼圈,路六爺可能這輩子都沒這麽狼狽過。

路知遙擺擺頭道,“可是冷嗎?”

毋望打個寒戰嗯了聲,那邊嘟囔道,“我也冷,還很餓,真不是人過的日子。”說完搖頭站起來生火,等火燒旺了招呼她下來,自己提了陶罐去河邊打水。

毋望忙穿了鞋襪下地,哆嗦著烤了會子火,漸漸有了些暖意,便到幹糧袋子裏翻吃食,找來找去只有饅頭。又到另一邊找,驚訝地發現竟然有一小袋面粉,頓時感動得幾乎要哭出來。

路知遙回來時見她正提著布袋張望,便道,“別站著了,下面吃吧。”

毋望奇道,“還有面嗎?我怎麽沒找到?”

路知遙聞言也去翻找,結果一無所獲,看著那袋面粉咬牙切齒咒罵那個面店的老板,他要面條,那老板竟給他面粉,如今怎麽辦?吃糨糊嗎?

毋望卷了袖子凈手,笑道,“不礙的,吃揪面片吧。”

取了熱水麻利地開始和面,不多時面團成了型,又揉了會子,一點一點揪了下進開水裏。面片出鍋後又遇到了新難題,沒有佐料,只有上次吃剩的一錢胡椒,不管不顧地加進去,許是餓夠了,兩人吃得也很暢快。

填飽了肚子稍歇了片刻,東方漸漸發白,路知遙收拾了東西喚回路輕,重又套馬繼續上路,暗忖沒想到不投宿竟這麽麻煩,自己是男人倒還能咬牙挺住,她怎麽好?女孩兒家也跟他風餐露宿嗎?沒得到了北平只剩一把骨頭,到時候怎麽同人家交代?或者找家客棧住下來,等明月君的人來接應了再出發……萬一沒等來明月暗衛,等來了朵顏三衛怎麽辦?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回頭從小窗裏看她,她正拿簪子挽頭發,試了幾次都不甚滿意,最後把簪子收了起來,攏起頭發隨意用手絹紮了個辮子。太陽從偏窗裏照進來,照亮了她的半邊臉,她換了個位置,歪在枕頭上打起了盹兒。路知遙的嘴角揚起來,這樣的寧靜美好,世上的爭鬥在她面前都顯得醜惡,有一瞬間他竟想調轉馬頭帶她去天涯海角,不過只一瞬罷了,又對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大丈夫當戎馬一生,糾纏在這些兒女情長裏豈不沒出息?響鞭一甩,直把這些念頭甩到九霄雲外去,剛才的舉棋不定也沒有了,加快了速度前行,暗念著,快到北平吧,將她送到明月先生手裏一切就都好了,他也會恢復正常了,快些吧……

到采石驛還有好幾天的路程,中途路過一個叫流水鎮的地方,兩人一馬逗留了小半日,采買了一床被子,兩套男裝,還零零散散稱了兩斤糕點和蜜餞。路家六爺想得比較周到,另外拎了一袋核桃粉和黑芝麻粉,打算長途旅程中給姑娘增加些營養。

毋望猶記得那碗胡椒面片害她很不雅地打了好幾個噴嚏,忙不叠提醒路知遙道,“六叔,別忘了買鹽。”自己縮在馬車裏換了男裝,戴上皂條軟巾,復又整了整衣冠,穿了皂靴,下車背著手溜達了一圈。

路知遙斜眼看她,心道,神天菩薩,生員衫都穿得這麽好看,嘴裏卻譏嘲道,“真女氣還是回車上去吧。”

毋望不以為然地哼了哼,踱到一個鏡攤前挑了面菱花鏡,要付錢時發覺路知遙沒跟上。回頭看,那頎長的身影流連在荷包攤子前,微低著頭,水貂的皮領子襯得他愈發神姿秀朗,捏著一個粉色的荷包匆匆付了銀子,擡頭尋她,見她看著自己便局促起來,忙將荷包塞進袖袋裏,快步趕上來道,“可看上什麽?”

毋望指著鏡子道,“要這個。”

路知遙點頭付了錢,看看天色道,“耽擱有時候了,趕路吧。”

兩人復又北上,毋望蓋著兩床被子暖和非常。有了閑情逸致和路知遙聊天,敲敲車門道,“你才剛給誰買的荷包?我瞧著是女孩兒用的,可是買給六嬸子的?”

路知遙窘得面紅耳赤,他也不知自己中了什麽邪,一個大男人買荷包做什麽?送人……送誰呢?除了她也沒旁人可送了,可是又送不得,本就不該買的。霎時懊惱不已,結巴道,“我是……是買給我侄女兒的,哪裏來的六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