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 紅塵何所期

那日蘭姨娘的一通大鬧未得著半點好處,謝老太太素日裏最討厭小妾犯上作亂,又牽扯到了慎行和毋望,火氣更大了不少,張口就叫丫頭請族裏的老人來,要擬休書攆她回娘家,蘭姨娘呼天搶地喊著二老爺的名字要撞墻尋死,眾人看她那慘樣也覺可憐,再加上她寡婦失業的,又沒個一兒半女,發回了娘家不受待見,早晚也是個死,猶豫不決之際還是老太爺一掌定乾坤,隨便指了個莊子,正式把蘭姨娘發配出去了。

二太太吳氏可謂大仇得報,只可惜如今才扳倒她,一時間感慨良多,邊痛快淋漓,邊怨她那死鬼男人早年把她護得那麽好,想動她一分一毫都不成,可見爺們兒都疼小老婆的,只有死了才顧念不上,這勝利的果實來得晚了些,品嘗了兩日,細咂了滋味,現在沒什麽感覺了,不過爾爾,男人都不在了,就是一個把另一個鬥垮了也沒有了意義,轟轟烈烈一番後,蘭姨娘這個人像蒸發掉的水,從此便消失在所有人記憶裏了。

玉華出門的日子也定下了,農歷的十月十八,約摸還有十三四日,這陣子好好地把東西準備齊,時間還是較寬裕的。這期間毋望過了生日,多多少少又得了些紅包首飾,逐樣挑揀了,把貴重的收起來,剩下的荷包耳墜都賞了婆子丫頭們,院子裏的人自己又吃了回席,整日都很熱鬧歡喜。毋望給玉華收拾了個鏡盒,裏頭簪環妝奩厚厚的備了一份,翠屏她們便笑她,嫁丫頭就操這樣的心,日後嫁閨女不知怎麽樣呢。

漸漸天又冷了些,院子裏的爬藤薔薇花都落光了,葉子焦焦的,黃綠交織成一片,毋望現在除了祖父母那裏晨昏定省,基本已不出銀鉤別苑了,小佛堂裏給父母上香磕頭過後,就叫丫頭端了八腳凳來,坐在廊子裏曬會兒太陽,再進屋做些女紅,一來二去竟過起了老年人一樣的生活,自然也是舒服愜意得沒話說了。

謝府裏該發生的照舊每日發生,像三房的內宅不和,二房急著給慎行張羅媳婦,大房裏銀子失竊,等等一系列瑣事,毋望小院兒門一關,統統擋在了外頭。人避嫌,是非少,毋望如今深諳此道,連慎篤給秀綺下聘都沒去看。說起了慎篤,毋望人雖不出門,消息還是很靈通的,慎篤的毛病竟給兩個通房改過來了,如今不好男色,好女色了。原來這小子糊塗,和那小倌好了那麽久,錢花了大把,兩人耳鬢廝磨,卻從未做過那種事,三老爺得知了,一面慶幸一面又搖頭說自己得了個傻兒子,至於他好女色的問題嘛……好女色有好處,能開枝散葉呀,所以不算什麽缺點,是絕對可以接受的。

一日,院子裏的八九個人聚在一起閑聊時,老太太那裏的小丫頭捧了幾雙繡花鞋來,笑著對毋望道,“我上回說給姑娘做鞋的,只因家裏老子娘派到杭州看房子,在那兒病了一場,我去伺候,耽擱了一個多月,前兒才回來的。姑娘試試看合不合腳吧,我在那裏胡亂做的,姑娘別嫌棄才好。”

毋望接過來看,繡功又好,針腳也密實,又看那丫頭年紀不過十二三歲,模樣生得也周正,便道,“難為你想著我了。”對六兒道,“去拿些錢來賞她。”

六兒才要走,那丫頭上前攔住了她道,“不必了,我又不是沖著錢來的,是真心地喜歡姑娘,今早回了老太太,求老太太讓我來伺候姑娘,姑娘留下我吧。”

毋望原不知自己人緣有這麽好,竟有人自願到她身邊來,頓時愣了愣神,奇道,“你怎麽想來伺候我呢?咱們從前連話兒都沒說過呀。”

那丫頭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道,“我因頭裏得罪了老太太的陪房李奶奶,在老太太那兒待不下去了,想著姑娘將來是要往外聘的,我跟著姑娘也能出園子,我是家生的奴才,若不能伺候姑娘,這輩子就只好在謝家了。我聽說姑娘對奴才極好,就動了心思,求姑娘留下我吧。”

毋望笑道,“真是個心氣兒高的。”

大家也都笑,蜜大娘道,“你來投奔我們姑娘算來對了,到了這個院裏可不就是享福來的嗎。”

六兒上下打量了她道,“你怎麽不去大姑娘和二姑娘那兒?”

那丫頭咬了咬唇,琢磨後才道,“大姑娘性子太軟,二姑娘又還小,還是姑娘這兒好。”

毋望道,“你叫什麽?”

丫頭屈了屈腿道,“姑娘就叫我夏兒吧,我是大六月裏生的,也沒什麽正經名字,爹媽隨便取的。”

毋望將手上的繡繃放下,點頭道,“既然老太太答應了你就留下吧。”

夏兒忙不叠磕頭謝恩,說了一大通誓死效忠的話後光榮入職了,毋望的小院裏又添了人口,還好再過幾日玉華就搬走了,否則住宿都成問題了,六兒背著人對毋望抱怨,大抵就是院裏人員飽和,姑娘一個人用不著這麽多人伺候,夏兒就是來混飯吃的之類,毋望聽得耳朵出了繭子,心想人家捧著禮來求她收留,收了鞋再把人趕出去不太好吧,況且夏兒做鞋的手藝真的很好,穿著又舒服樣子又秀氣,把她留下給大家做鞋也很合算,無非是多一雙筷子,吃飯的時候坐得擠點,這也不是什麽大矛盾啊,所以後來再聽見六兒絮叨,毋望就指著腳說,“往後鞋由你做。”六兒一聽徹底閉了嘴,夏兒做鞋匠的地位坐實了,人家憑手藝吃飯,再也沒有人發表反動言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