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 如意樓風波

又過五六日,到了農歷八月初九這日,天已微有些涼了。吃了早飯,毋望和幾個大丫頭坐在園子裏花架子下繃了繃子繡花,因六兒是窮苦出生,從未碰過這類精細的活計,又看她們飛針走線的羨慕,就央了毋望給她描樣子。毋望抵不住她糾纏,在繡底上描了只大大的兔子給她,她歡天喜地地捧了去,接下來問題便層出不窮了,一會兒線打了結,一會兒紮了手,一早晨的工夫全被她耽擱了。毋望嘆氣撂了手,幹脆在她旁邊指點她,瞧她坐得歪歪扭扭,便道,“並腿,人坐直了別含胸,仔細傷了肺。”

六兒忙照做,且不論繡功如何,一眼看去倒有那七八分架勢了,玉華和翠屏繡了會子,乏了就來看她,然後就是一通嘲笑,六兒急了就罵,“你們兩個作死的,虧我喊你們一聲姐姐,心腸黑得這樣,將來必罰你們嫁兩個癩頭龜。”

翠屏笑道,“我們是要嫁癩頭龜的,那些個才俊豈是人人嫁得的?”

六兒聽出她們拿她取笑,當下又急又臊,跺腳道,“你們只管使促狹,橫豎別給我落了口實,到時候看我怎麽拿你們打趣?”

誰也不當真,又吵吵鬧鬧追打玩笑,毋望原是極喜靜的性子,如今遇上了這幾個閻王,時間久了也慣了,由她們去折騰,自己又拾起繡花針,才穿了線,周婆子跌跌撞撞跑進來喊道,“小蹄子們沒個正形,姑娘好性兒不罵你們,縱得你們沒了邊,還不給我停下。”又對毋望道,“姑娘還不知道吧,如意樓那邊出事了,三老爺房裏姨娘上吊了。”

毋望驚道,“可見喜了?”

周婆子道,“虧得丫頭發現得早,梁上解下來胸口還熱的,又是掐又是揉的,可算緩過來了。”

毋望站起來道,“這慎篤真是個討債的,看看去吧。”便帶了玉華出了月洞門,恰巧看見吳氏的丫頭,問道,“星兒姐姐,二太太可在嗎?”

星兒見了禮道,“回姑娘的話,我們太太一早就找大太太商量過中秋的事兒去了,眼下還沒回來。”

毋望心想八成早過去了,就攜了玉華沿著燕脂湖往如意樓去,路上遇見了芳齡,芳齡道,“三哥哥死性兒作孽的,逼死了親媽才算完。”

身邊的丫頭道,“聽說是三太太日日裏叫罵,才逼得姨娘尋死的。”

毋望皺皺眉,心下嘀咕,這呂氏竟這麽厲害,做了填房一個不曾養,還有什麽可爭的。

幾人又加緊了往前趕,才到角門就看見呂氏站在園子裏叉腰罵道,“要死自去死,做什麽還讓人救回來,可見是唬人的,叫眾人背地裏說我容不得你是怎麽的?看看你養的好兒子,我要是你一條心就去了,還鬧得這樣大叫人看笑話,雷聲大雨點小的,可是要調唆了老爺要來整治死我?娘倆一副腔調,都是黑了心肝的。”

毋望和芳齡互看看,可算見識了大家子裏的狠角色,怎麽也是主子奶奶,鬥起來連體面都不要了,人家險些死了,她還怨她沒死成,白叫人操心。

兩個女孩兒站在門口猶豫,園子裏怎麽一個長輩都沒有,他們竟不拿死人當回事的嗎?正進退維谷之際,樓裏一陣喧嘩,小丫頭子們作鳥獸散,紛紛從裏面躥出來,原來那慎篤兩眼通紅的從門裏跌跌撞撞地出來,揮劍就往呂氏砍去,幸而婆子丫頭眾多,幾個不怕死的上前攔住,後頭的跟風也湧上去,三兩下搶了慎篤手裏的劍,幾個婆子嚷道,“三爺這可使不得,太太是你的嫡母,你要弑母不成?”

慎篤陰沉沉道,“什麽嫡母,都是狗屁不通的東西。我親娘在裏頭躺著,你不去照看便罷了,竟還在這裏咒罵,我今兒殺了你,回頭自去抵命。”

呂氏又驚又懼,直哭喊道,“了不得了,篤三爺竟要殺我。你們別攔,讓他來殺,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熊心豹子膽?”一面朝身邊的丫頭啐道,“你是死人不成,還不到櫃上叫三老爺去,杵在這裏看熱鬧,仔細我明兒剝了你的皮。”

芳齡轉頭和毋望面面相覷,低聲道,“咱們兩個可要進去?你瞧三哥哥那樣,怪嚇人的。”

毋望左右等了還是不見別的院子有人來,心裏也拿捏不住,小孩子家可要摻和進這是非之中來,瞧這一團亂麻真夠受的,進去了怕引禍上身,不進去又怕過會子三舅舅回來,慎篤又免不了一頓好打,正拿不定主意,遠遠看見慎行匆匆趕來,跑近了見他額上都是汗,急道,“我身邊的小廝同我說了這裏的事,眼下怎麽樣了?”

芳齡道,“三哥哥差點殺了三嬸子,二哥哥你快去勸勸他吧,叫他別犯傻了。”

慎行點頭道,“你們趕緊把三嬸子勸進房裏去,好歹穩住了,別叫她在三叔面前鬧,否則又夠慎篤喝一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