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 好人做不得

晨光透過窗屜子上的紙照進來,天已大亮了,毋望揉揉微有些疼的太陽穴,撐著身子坐起來,揚聲喊六兒,玉華和翠屏兩個推門進來,翠屏笑道,“姑娘醒了?起來洗漱吧。”

毋望拿清鹽凈了口,左右不見六兒便問,“六兒哪裏去了?”

“那丫頭一早便出園子了,說是有什麽要緊事去辦。”玉華絞了帕子給她,又將她扶到梳妝台前,沾了桂花油抿了頭,細細給她編了兩股辮子,拿累絲金簪挽起來,鏡中看了看,許有些宿醉,面色微微發白,便取了那芙蓉膏子拿水化開,給她拍在頰上,再看便覺氣色好了許多。

毋望知道六兒是去芳瑕學裏了,究竟如何等她回來方揭曉,心裏七上八下的,草草喝了幾口粥又在榻上躺下,胡亂想些有的沒的,人愈發的昏沉,又想起兩日未去給老太太請安了,忙紥掙起來,叫翠屏撐了傘,一路往沁芳園裏去。

才進園子便見芳齡掀了門簾出來,搖著扇子道,“姐姐酒可醒了?”

毋望摸摸額頭道,“醒了一大半,只還有些頭疼罷了。你這會子就回去?”

芳齡道,“我才剛請過安了,老太太有客,我也不便多待,這就回去了。”走了兩步又道,“你可曾去瞧過三哥哥?聽說他這回傷得不輕。”

毋望猛又想起慎篤來,心想老太太那邊回來順便繞過去看看吧,他都躺了兩三天了,再不去瞧叫人生出話來。便道,“我請了安就要去的,你先去吧。”

說罷進上房,入得門來,見老太太端坐在榻上,吳氏也在,右手坐著一位四十上下的貴婦,穿著蟬翼紗的比甲,妝容一絲不苟,面上笑意盈盈,只是眼裏藏不住的精明算計,上下打量毋望,像是看件商品。

吳氏道,“姐兒醒了?聽說昨兒晚上醉得厲害,我睡得早,竟一點也不知,現下可好了?”

毋望道,“都好了。”

老太太笑著伸手道,“過我這邊兒來,快叫我瞧瞧,說是跟個醉貓兒似的,這會子可都好了?頭可疼?”

毋望福了福道,“有些暈,中上躺會子就好了。”

謝老太太點了頭,指著下手那貴婦道,“這是行哥兒的表姨祖母,夫家姓路,輩分可大,你二舅母都要叫她姨母呢,快去行禮。”

毋望依言道了萬福,叫了聲表姨祖母,心想哪裏來的這麽尊大佛,竟跟外祖母是平輩。

謝老太太又道,“這是四丫頭家的閨女,叫春君。”

那路夫人站起來,點頭道,“真是個標致人物,怪道老太太喜歡,我瞧著也好。可許人家了?”

謝老太太道,“她有孝,要耽擱這一年呢。”

路夫人笑道,“耽擱什麽,親事只管說,只不過禮罷了,明年下聘亦猶可。”

毋望淡淡笑了笑,轉身對謝老太太道,“外祖母有客,春兒先告退了。”又在各人面前行了禮,慢慢退了出來。

翠屏看自家姑娘精神頭愈發的不濟,便道,“這是怎麽了?霜打的茄子似的。”

毋望倚著她道,“不知哪裏來的什麽表姨祖母,看人的眼神叫我不受用。”

翠屏想了想道,“咱們家多早晚有個表姨祖母了?只有三個姑奶奶罷了。”

“不是自己家的,是二太太娘家表姨。”毋望緩緩往前挪步,竟是精疲力竭的樣子。

翠屏道,“可是眉心有個痦子的那位?”

毋望嗯了聲,翠屏道,“這個我知道,她公爹是皇上的少師,早年死了爺們兒,如今只四個姑娘兩個兒子,最小的那個今年才中的榜,現下不知放了什麽官?”

毋望又迷迷糊糊嗯了聲,哼哼道,“我怪難受的,今兒不去三爺那兒了,回頭你替我去探探他,就說我有了氣力再去瞧他,叫他好生將養著吧。”

翠屏應了,把她扶回銀鉤別苑交給了玉華,自己回身往慎篤的院子去了。

玉華攙她躺下,拿了燒酒出來給她捋穴道,拉著臉道,“明兒我問問大爺去,把妹子灌得這樣是什麽道理?敢情不是大老爺養的,他橫豎不心疼是怎麽的,叫姑娘平白遭這許多罪!”

毋望閉著眼道,“他自己又怎麽樣呢,他若好好的,你便去問他,昨兒他也不成了,還有什麽可計較的。”

玉華想來也是,只不過心中不平,自家姐妹,玩玩就是了,哪裏動真格的一杯接一杯的罰,要不是她那時給大太太房裏的善兒叫去說事兒,斷不叫他們這麽擺布姑娘的。

毋望擡起眼皮見她還虎著臉,便腆臉道,“好姐姐,快別氣了,我下回再不喝了可好?只此一次,殺人不過頭點地,你要氣到什麽時候去呢!”

玉華無奈嘆氣,臉色緩和了些,柔聲道,“下回再別去他們園子才好。”

毋望忙點頭道,“都應你。”

玉華這才露了個笑臉,主仆兩個竊竊私語了陣子,隱隱聽見孩子的哭聲,由遠及近,最後竟進了園子裏,毋望坐起來看,一個奶媽子撐著傘,懷裏抱著仁哥兒,後頭言大奶奶急匆匆趕來,邊走邊道,“春妹妹可在?快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