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非友即是敵

打發張玉朱能兩個去了大雁巷,臻大爺今日心情甚好,決意去金鑰館探望被他禁了足的臻大奶奶。

其實臻大奶奶除了缺個丈夫外,別的什麽都不缺,日子也很是安逸清閑。裴臻進了落花垂門時,她正坐在廊下逗鸚哥兒,挽著桃心髻,翹著三寸的金蓮,身後立著個丫頭,嘴角盈盈含笑。本來是副美人圖,不想她眼尾掃到裴臻,立時將俏臉拉了三尺長,反觀臻大爺,許是也煩她,冷冷哼了一聲。助兒心內呻吟道,果然是怨偶,相看兩相厭便是這樣。

“北平來人了,你可知道了嗎?”裴臻背著手道,將助兒與丫鬟都支了出去。

素姐兒睨斜了他道,“我如今都禁了足了,哪裏知道外面的事。你來做什麽?可是今晚又要歇在這處?”

裴臻轉過圍欄,在圓凳上坐定,淡然道,“那兩人去了大雁巷,今晚怕是回不來了,我還顛顛跑了來給誰看。”

素姐兒鼻子發酸,心裏說不出的滋味來,縱是有屈也無處訴,這輩子是和他無緣的了。

裴臻見她不說話,又道,“我還沒謝你上回到梨雪齋替我請人呢,大奶奶真是心胸寬廣,做得滴水不漏,叫我如今沒臉再去見她,這下你可高興了?”

素姐兒聽了發恨,將手裏的挑棍一扔,怒道,“那狐狸精同你告了狀嗎?你來興師問罪的?我去請她有什麽錯,你的心肝寶貝肉,放在外頭你舍得嗎?萬一被人勾搭了去,那你臻大爺豈不要跳死!我好心倒成了驢肝肺,那小娼婦果然有些手段,做了婊子偏要立牌坊,既如此,我倒要鬥上一鬥,看看究竟鹿死誰手!我這輩子算完了,豈能讓你好過!”

裴臻站起來冷笑道,“別拿你的臟嘴說她,一口一個娼婦婊子,你還是編修家的小姐,不嫌臊得慌,面子還要不要!”

素姐兒哼道,“裏子都沒了,還要面子做甚!”

裴臻作了悟狀,刻薄道,“我原不知,你想爺們兒竟想得這樣,你空占了臻大奶奶的銜,咱們連房都不曾圓過,你有什麽道理同她鬥,我要是你,早就找地方把臉藏起來了,哪裏還好意思出園子。”

素姐兒氣得直打戰,哆嗦著手指道,“你……你是專程來尋我吵嘴的嗎?”

裴臻看她臉色蒼白得像鬼,便把更難聽的話咽回肚子裏了,心想氣死了反倒不好了,外人說臻大爺命硬克妻可怎麽好!

素姐兒緩了半日才道,“當初嫁你也並非我所願,你犯不這樣擠對我,貧賤夫妻尚能相扶相持,何況我們這樣的人家。”

裴臻沉聲道,“你新婚之夜的飛鴿傳書叫我給截住了,那只鴿子也叫廚房燉了湯!不與你親近,我倒看你怎麽給我下蠱!實話說,我也可憐你,你那蕭郎既與你有情有義,怎會坐看著你嫁給我,不怕我假戲真做?”

正值炎夏,素姐兒卻生生嚇出一身冷汗來,晃了兩下跌坐在椅子裏,面上已失了人色,囈道,“你竟早知道了嗎?”

裴臻不甚在意,笑道,“燕王千挑萬選怎會派了你來!你明著是燕王的人,其實真正的主子是寧王,要趁圓房給我下了蠱,是也不是?”

素姐兒絕望道,“你既知道,怎麽不殺了我!”

裴臻眨著眼睛道,“我要拿你牽制蕭乾呀,你且放心吧,這事沒人知道,亂世之中活著不易,留下你,萬一寧王起事得成,也好有我的活路。”

素姐兒心灰意冷道,“你如今才同我攤牌,可是為了劉毋望?”

裴臻有片刻失神,低聲道,“她是個苦命的,我只盼你不要對她下手。”

素姐兒吃吃笑起來,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淚洶湧。裴臻眯眼看著她,臉上漸漸有了冰霜之色。

素姐兒好容易止住了笑,揚聲道,“她命苦嗎?她有了你臻大爺就再也不命苦了,命苦的是我!我原想與你做成真夫妻的,不想你也是利用我罷了!”

裴臻搖頭道,“如今說這話有何用,你我各為其主,既非友,便是敵。”

素姐兒才要說話,突聽得女墻外邊有人喊表哥,才剛還運籌帷幄的裴臻一下子綠了臉,回身看,果真是舅舅家的表姑娘齊淡玉。

裴臻怪笑著,謫仙似的面皮不住地抖動。

那淡玉穿著絳色的瀾裙,兩頰上抹了胭脂,像只穿了衣裳的猴子,活蹦亂跳地向裴臻跑來,見了素姐兒還算有禮,屈屈腿道,“給嫂子請安。”

只因離得甚近,擡起頭,一雙牛眼下竟長了紋路,素姐兒嚇得倒退一步,穩了穩才訕笑道,“表姑娘今日怎的得空來園子裏玩?可曾見過太太了嗎?”

那淡玉向來是不屑素姐兒的,便草草答道,“適才見過了。”

裴臻問道,“舅舅舅媽可來了?”

淡玉扭捏道,“我媽來了,現下正和姑媽在亭子裏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