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一 雪地梨花,宿命姻緣(第2/3頁)

張氏滿臉頹敗,毋望眼中也漸漸發酸,看看這滿手的繭子,看看這滿頭的華發,她才二十八歲,竟被磨難摧殘成了這樣,早已不是描著細眉坐在繡墩上哄她入睡的嬸子了。毋望毋望,毋要奢望,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叔叔可知道?”她無奈地問道。

張氏抹抹淚,點頭道,“他知道,你齊嬸子半年前就來要過你的庚帖,那會子他還到裴家附近打聽過,終是做小,沒好同你說,不是遭了難,這件事斷不會再提的。”

毋望嘆口氣,朝她福了福道:“現下沒法子應你,容我再想想。”

說罷轉身回了房裏,插上門栓,蒙頭大睡,直睡到天黑方才起身,凈了臉,跪在父母牌位前拿銅錢占蔔。只因平素不懂這些,到最後也未蔔出吉兇來,索性磕了頭禱告,“爹媽,叔叔嬸嬸叫我去作妾,女兒原是不肯的,可如今叔叔被人撞下壩子摔斷了腿,又無錢醫治,日夜疼得打滾,女兒實是不忍,六年來靠著叔叔養活,無以為報,這回且當盡孝吧。若爹媽答應女兒就叫這紙錢上的青煙卷起來,我明日便好回了嬸子,如若不然,那便收拾衣裳連夜逃出去,不管天涯海角,女兒定能活下去,望二老給我指條明路。”

復又磕了頭,燒了紙錢,巴巴地望著銅盆裏,待紙錢燒盡了,忽地見一縷青煙打著圈的往上,梁上貼的紅紙下翻飛起來,想是爹媽地下有知,也要叫她報恩了。罷罷罷,山窮水盡了還挑什麽,走一步看一步也就是了。想那裴相公與夫人倒是蝴蝶情深,成親五年尚未納妾甚是稀罕,如今不是夫人無所出,怕也不會讓別的女子再入園子了,可惜她竟要去搶別人的夫君,也不知那兩人之中可有她的位子,若沒有,想來晚景也甚淒涼。

正胡亂想著,外頭有篤篤的敲門聲,毋望起身開門,不防一個小小的人撞進了懷裏。

“春君姐姐,”德沛哭得抽抽搭搭,“你要嫁人了嗎?還是與人做小老婆?那怎麽成!村頭阮秋的姐姐前日回門,臉上鴿蛋大的一個瘀青,聽說是叫正房打的,你也要這樣了?”

毋望挑了挑眉,作勢道:“誰說的?做妾也有許多門道,阮秋的姐姐挨打是因為她笨,討不得主子的歡心,你春君姐姐豈是這樣的人,沒見我給你紮的蟈蟈籠子多好看嗎,日後定然叫主母喜歡。”

聽了這話,那孩子擦擦眼淚,悶悶坐到桌邊半晌無話。毋望心下戚然,唬得了孩子唬不得自己,若不是沒計奈何,誰願走這步呢。

德沛突然擡頭道,“你是做姨娘,又不是作丫鬟,手巧有什麽用!”

這下毋望愣在那裏,只得戳了戳他的頭,“小孩子懂什麽,我嫁了人,好有錢給你讀書,給你爹瞧病,你想看著他落下病根嗎?”

德沛猛站起來,訥訥道,“我不讀書了,去找李先生,央他來替爹看病,明兒上野地裏揀了番薯,賣了錢還他。”

這樣小的人竟有這樣大的氣概,毋望心疼地將他抱在膝頭,“你這麽想著我,我心裏極受用,幾個番薯值什麽,你在野地裏跑,萬一遇上人伢子可了不得,還是乖乖在家裏,好叫我放心。”

一大一小又說了一會子話,隔著墻聽見哀哀的哭聲,想是叔叔嬸子也在為這事發愁,毋望雖有些惱那張氏,可想起她素日對她的疼愛,當下也不好發作,只問德沛道,“你爹爹好些沒?”

德沛道,“用帕子鉸了接骨草熬的湯敷腿,想是好了一些。”

毋望想明日還是要去鎮上一趟的,請個好些的大夫瞧瞧,當年朝廷來抄家前,母親將一顆東珠藏到她的發髻裏,拿了帶子綁緊,囑咐她小心看管,日後好換些銀錢吃飯,所幸官差押解他們入牢時只扒去了身上的衣服,這顆東珠一直好好放著,叔叔嬸子都不知道,要不是急著用錢,毋望是不想拿去當的,留著是個念想,進了當鋪還不知被說成什麽,能當八分銀子已是萬幸了。

打開衣箱的蓋子,從角裏拉出個布袋子,毋望小心將東珠倒在手心裏,托到德沛眼前,道,“你且瞧瞧這是什麽?”

德沛接過來把玩,只見那珠子晶瑩透徹,華彩四溢,竟然足有板栗般大小,當下愕然道:“是夜明珠嗎?滅了燈會亮嗎?”就要爬上凳子吹油燈。

毋望忙攔住,笑道,“不是夜明珠,這個是東珠,極稀罕的,皇宮裏頭才有,尋常人家不得見的。明日你陪我去鎮裏,找個識貨的當鋪當了,拿了銀子好請大夫給你爹治腿。”

德沛歪著頭嘀咕,“這樣的小鎮哪裏會有識貨的人,都是賣菜的農戶,想必當鋪裏平素只收些破褂子爛棉襖,何嘗見過這樣的好東西!不如去城裏,定能賣個好價,這樣你便不用嫁到裴家去了。”德沛欣喜不已,拉起她的手道,“快去告訴我爹媽,好叫他們歡喜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