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的景海,那個冬天明媚而溫暖。

蕭山盟和雲錦書的個性接近,都有理性和節制,雖然內心一團火熱,又是彼此的人生初戀,卻並不像大多數情人那樣,感情如洪水決堤,思念如萬馬奔騰,非要從早到晚膩在一起才過癮。他們像精於此道的老手,深諳細水長流的道理,約定每周見面兩次,其他時間,仍然用書信交流。

雲中誰寄錦書來,是蕭山盟那時最快樂幸福的事。

偶爾,雲錦書也會打破規矩,突然出現在景海大學的校園裏,在操場邊、中心花園的石凳上,或者盛開的丁香花下面,向蕭山盟揮手,喊他的名字,帶給他意外的驚喜。蕭山盟循聲望去,錦書的笑臉就會闖進他的視線,好像一抹陽光,可以瞬間驅散滿天陰霾;又像是自然界最美的花朵,映在姹紫嫣紅中,令其他鮮花都失去顏色。

景海大學在城南,而景海醫科大學在城北,乘坐公交車往返兩地需要一個半小時,這也是他們限定見面次數的原因之一。其實,雲錦書打破規矩突然跑去見蕭山盟的時候,也是她內心激情澎湃不可遏制的時候。她對蕭山盟如此愛慕、依賴、眷戀,她甚至覺得,遇到蕭山盟以前的日子都是虛度,而以後的歲月,如果沒有蕭山盟的陪伴,她也活不下去。

當然,這只是她的想象,與事實大相徑庭。事實是,她人生中的絕大多數歲月都沒有蕭山盟,她依然活得頑強、樂觀、豐富多彩。

雲錦書是一個出色的女孩子,在青春飛揚的年紀裏,曾有許多男生沉默地或者張揚地喜歡過她,在高中期間她甚至攪進一起對她一生影響巨大的緋聞,但她其實從未體會過怦然心動的感覺,她的感情生活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直到遇見蕭山盟。他才在她的心門上輕輕叩擊,她就徹底淪陷了。

盡管他不曾兇狠進攻,他的攻勢卻銳不可當;盡管他不曾刻意入侵,卻輕易霸占了她的整個世界。在蕭山盟面前,雲錦書的抵抗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她感謝命運的奇妙安排,如此美好的相遇、相識、相知、相愛、相守。他溫文爾雅、謙和敦厚、忠誠質樸,他容貌俊秀、目光清澈、襟懷開闊,他與她夢想的那個人一模一樣。他只需輕輕地招一招手,她就會義無反顧地跟著他走。

她以為他們會這樣走過一生一世。她想不出有什麽力量能夠把他們分開,有什麽誘惑能夠讓她離開。

所以她在給蕭山盟的一封信裏說她相信愛情是銅墻鐵壁,風雨不透。

在大學校園裏,男女生戀愛的消息總是走得最快,加上他倆並未刻意隱瞞,所以老師和同學們很快就知曉了他倆的戀情。蕭山盟已經被同寢室的哥們兒狠狠地“敲詐”了好幾頓,雲錦書的好友也“嫉妒”她的“飛來艷福”,變著法地讓她荷包失血。

今晚他倆宴請的是章百合。

“宴席”就設在景海大學校門口的藍房子餐廳裏,是一家局促而整潔的路邊小店,店裏只有四張桌子,能同時容納十幾位客人。他家的主要客源是學生,所以飯菜走經濟實惠路線,分量大、價格便宜,是學生們打牙祭和招待朋友的好去處。

章百合是雲錦書的高中同學,在景海大學法學院讀書,兩人都有才氣,又樣貌出眾,在高中時就是要好的朋友,畢業後又一起考來景海,同在異地,感情更覺得親密。雲錦書與蕭山盟初次相遇那天,來景海大學看望的朋友就是章百合。

章百合與雲錦書比起來略顯矮小,皮膚稍黑,但是五官非常精致,眼角微微上揚,鼻梁筆直,牙齒潔白整齊。她喜歡穿緊箍在身上的衣服,稍嫌誇張地勾勒出波瀾起伏的曲線,從上到下散發出大膽野性的氣息。

雲錦書像一只安靜而美麗的麋鹿,在白雲下、草原上悠閑地行走,與人無害,與世無爭;章百合卻像是一匹形體瘦小、色彩斑斕的獵豹,更加熱情,更具有攻擊性。

章百合見到蕭山盟時非常吃驚,臉色由紅轉白:“怎麽是你?”

雲錦書奇怪地問:“你們認識?”

蕭山盟被她問住了,表情尷尬,遲疑著沒有接話,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她。

章百合笑了,牙齒在昏暗的光線下白得發亮:“這學期返校那天,門衛不許出租車開進校園,我只好一個人拖著兩件大行李從大門口往寢室走,你和另一個長頭發的男生騎車路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把我送回了寢室。”

蕭山盟也笑起來:“對了,怪我記性不好。那個男生是理學院的陸琪峰,那天他載著你,我載著行李,兩大件,一百多斤,過後我還和陸琪峰說,女生可真不怕麻煩,幾乎把家都搬來了。”

章百合說:“記性倒不是不好,連行李多重都記得,就是記事不記人。”語氣像是責備,又像嬌嗔,全在於對方怎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