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宗趙構·此花幽獨 第三節 家宴(第2/3頁)

他說完後殿內又是一片沉寂,好一會兒才聽秦魯國大長公主問韋太後:“如此說來,現在這位福國長公主……”

韋太後重重嘆氣,對楊氏道:“你跟大長公主說。”

楊氏答應,道:“這位福國長公主自然是假冒的……”隨即從韋太後如何在金國照顧“柔福帝姬”說起,直說到她們如何親眼目睹帝姬入土落葬,又如何不忍柔福埋骨北國而偕其遺骨南歸。這話她早已記得爛熟,說起來頭頭是道,毫無滯澀,最後順理成章地引出福國長公主為容貌酷似柔福的民女假冒的結論。

話音剛落,就聽潘賢妃在一隅冷道:“我說呢,她若真是官家的妹子,豈會出言詛咒太子。假冒帝姬入宮,恐怕還不僅是騙取富貴,另有圖謀也未可知。”

秦魯國大長公主最重女子品行,柔福素日行事乖戾,她一向看不慣,此時也嘆息一聲,道:“本朝公主歷來恪守女誡,幾乎個個都溫惠淑慎,德行出眾。當年見福國長公主杖殺婢女,就覺此女太過驕蹇自恣,不類宋室皇女,果不其然……”

聽她提及杖殺婢女之事,楊氏轉問高世榮:“高駙馬,聽說福國長公主杖殺的女子中有一人以前在汴京服侍過柔福帝姬?”

高世榮已說不出話,青白著臉點了點頭。

楊氏遂又說:“難怪呢,那婢女必然知道福國長公主是假冒的,只不知假帝姬是之前就與她串通好的,還是她入府後才發現帝姬是假的……”

此刻高世榮腦中紊亂得理不出頭緒,惟有一疑問難以遏止地湧上心來:柔福杖殺張喜兒,除了妒忌,難道也是為了滅口?

他轉首看殿中央的柔福,依然是端然直立、下頜微揚的姿態。直到如今,她在他目中還如初見時那樣,每縷絲發都似有不著凡塵的高貴。

這樣的她,會是假的帝姬麽?一個冒充皇女,並殘忍地殺害知情的喜兒的欺君者?

“高駙馬,”他聽到韋太後開口問他:“你好好想想,福國長公主如此虐殺她,那婢女可曾說過什麽值得琢磨的話。”

關於喜兒的記憶是跟一些慘不忍睹的景象相聯的:阡陌縱橫的血色傷痕、青紫的斑塊、染血的破衣……高世榮不禁閉了閉眼睛,想像擺脫眼前是非般擺脫這難忘的畫面。

奇異地,一句往日並沒多在意的話清晰地浮現於心,那是喜兒臨死前說的最後的話……她說……“她不是當年汴京宮中的柔福帝姬” ………

“她說,她不是……”他不自覺地重復心中這話,待這幾字出口才猛然驚覺,一下停住。

“她不是真的柔福帝姬?”楊氏試探著問。

“她不是……她不是?……”高世榮低聲重復,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是在自問。忽然感覺到有道別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擡眼一看,果然如此,柔福終於向他看過來,一清如水的眼眸無嗔無喜,唇邊卻有隱約的笑意。

高世榮只與她對視一下已無法承受,頹然垂首,意識到,在她清眸一轉間,他再次一敗塗地。

“我不知道。”他沉重地搖搖頭:“我什麽都不知道。”

吳國長公主可憐他難堪的處境,輕嘆道:“駙馬是個重感情的人,別逼他了。”

楊氏轉目請示韋太後,韋太後亦瞬目示意不必再問他。

嬰茀一直沉默著冷眼旁觀,不料這時韋太後卻喚了她一聲:“吳貴妃。”

嬰茀立刻站起,欠身以應。

“你也是當年在汴京服侍過柔福帝姬的人,是真是假你應該也能看出罷?你且說說,這個福國長公主是不是真的柔福帝姬。”韋太後如是說。

這當面的指認,是當初密謀時太後未曾提及的。嬰茀未有準備,一時難以回答,而所有人的注視已瞬間轉至她身上。

她半垂眼簾,看見的只是自己的裙幅,而無須舉目她已知道趙構與柔福在以何等神情看她。

韋太後又在催她:“說,她是真是假。”

心跳的加速不過是短短一瞬的事,她很快調勻了呼吸,回答太後的問題:“這些年來臣妾因見福國長公主容貌與柔福帝姬無異,便沒多置疑。公主下降後,平日往來也不多,故此一直未留意分辨真偽……”

“是,還是不是?”韋太後一定要個明確的答案。

嬰茀略顯遲疑,但終於還是一低眉,作出了眼下必要的選擇:“現在的福國長公主大異於昔日華陽宮中的柔福帝姬……如今看來,行為舉止,確若兩人。”

太後這才淡淡頷首,轉目看趙構,等著他表態。而趙構仍危坐不動,待嬰茀說完,他不露情緒的目光再次投向柔福。

而柔福竟無聲地笑了,一步一步從容走至嬰茀身邊,站定,朝她微傾身,輕柔的笑意與發上步搖曳動的陰影一齊落在她肩上,她在她耳邊私語:“嬰茀,你知不知道,我歸來之前,楷哥哥囑咐我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