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高宗趙構·此花幽獨 第三節 家宴

策劃的家宴數日後如期舉行,韋太後對趙構說想借此機會見見臨安所有的宮眷皇親,趙構遂一一請到,自秦魯國大長公主與吳國長公主以下,但凡略有點地位的幾乎都來了。

獨未請柔福,豈料即將開宴時柔福的駙馬高世榮倒匆匆趕來,先向韋太後請安,再轉向趙構覲見如儀。

趙構有些詫異,問:“駙馬幾時回京的?”

高世榮答:“今日剛到。太後娘娘回鑾,臣未及時道賀,既蒙太後宣召,再不敢耽擱,當即乘快馬趕回,到府中換了身衣服便來了。”

眉頭略蹙了蹙,趙構卻也未再多問,只對他說了兩個字:“坐罷。”

吳國長公主在一旁看見,頗感意外,微笑著對高世榮道:“高駙馬都回來了,今兒吃的果真是團圓飯……福國長公主呢?也一齊來了麽?”

高世榮欠身答說:“她病未痊愈,仍不便前來……請我代她向太後娘娘及官家告罪。”

但聽太後聲音冷冷響起:“這是什麽病,拖了這許久還沒好?恐怕是找的禦醫不對,還是請她入宮,我尋個好的給她仔細瞧瞧。”隨即命身邊宦官:“你去找個大點的車輿,派往福國長公主府去請她。務必要把她請到,她若病得坐不了,就讓她躺著來。”

宦官承命離去。趙構臉色微沉,但終究沒說什麽。

韋太後再側身面朝坐在她身旁的秦魯國大長公主,微笑著與她閑聊,其余人等也都迅速各尋話題說笑開來,又恢復了起初的和樂氣氛。

行至第四盞酒時,有三位優人入內演雜劇。只見其中兩位優人各扮一名士人,相遇互問出生年份,一人說是甲子生,一人則說丙子生,另一位優人從旁聽了便說:“此二人都該下大理寺。”兩士人忙問原因,那人回答:“夾子、餅子皆生,與餛飩不熟同罪。”

這話一出,除韋太後與趙構外眾人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又都偷眼看趙構,見他自己也開始笑了起來,才紛紛笑出聲。

秦魯國大長公主在諸人中行尊年高,趙構最為敬重,每次相見趙構必先向她一揖為禮,所以此時見韋太後不解,也好笑著向她解釋這個涉及趙構的諷喻:“這裏有個緣故。太後也知道,官家一向愛吃餛飩,某次禦廚一時不慎,給官家做的餛飩有點生,官家吃了龍顏大怒,當下就命將那禦廚下大理寺治罪。此事後來很快傳開,全臨安的人都知道。這幾個優人大膽,竟拿來編了笑話取笑官家呢。”

韋太後聽了也展顏笑,搖頭對趙構道:“哥真不曉事。為人君者當愛民如子,待人宜寬仁,若餛飩煮生了點都要治罪,傳到民間,你就成了昏君,也仔細史官給你書上一筆,遺臭萬年!”

趙構欠身含笑稱是,當即傳令,命將大理獄中的禦廚放了。諸宮眷見了,不免又對二人此舉頗多恭維,稱頌不已。

又行了兩盞酒,忽聽內侍報說福國長公主到,韋太後立時收斂笑意,正襟危坐,冷眼朝門邊望去。

樂聲暫歇,諸人見太後神情如此嚴肅也隱隱覺得怪異,便都沒再出聲。

迎著那無聲處投來的千道目光,柔福緩步走進。

果然猶帶病容,她瘦了許多,尋常的大袖長裙如今略顯寬大隆重,露在絳色羅生色領外的頸上肌膚蒼白,仿佛隱見血脈。發髻隨意挽著,素面朝天,臉上神情也一樣清淡。她走得輕緩,裙幅只微動,披帛長長地曳於身後,似一襲煙羅付水流。

她漸行漸近,韋太後的臉色也越發難看。不待她行禮請安,太後便先開了口:“這人是誰?”

柔福止步。秦魯國大長公主還道韋太後是真認不出柔福,遂輕聲提醒:“這便是以前的柔福帝姬瑗瑗呀。”

“柔福帝姬?”韋太後冷笑道:“柔福帝姬去年已薨於五國城,如今這個卻又是哪裏來的?”

滿座皆驚,細窺太後表情,見她不似說笑,便都沉默,殿內回復鴉雀無聲的狀態。

趙構亦不語,一雙眼睛只靜靜地凝視柔福。柔福擡目看韋太後,也不發一言。

韋太後朝身後楊氏頷首,楊氏躬身退出,須臾,領一年逾花甲的老翁入內。

那老翁捧著一靈牌跪地行禮,楊氏輕聲促道:“請跟這裏的皇親國戚們說說,你是何人,捧的是誰的牌位。”

老翁道:“草民名叫徐中立,是柔福帝姬駙馬徐還的父親,這牌位,是柔福帝姬的。”

聽了此言高世榮的臉當下就白了,其余宮眷也是面面相覷,大感驚異。

而柔福居然神色仍淡定,傲然立於殿中紋絲不動,惟眼角余光掃了掃徐中立,聽他說下去:“柔福帝姬北上後,先居於上京,後來遷至五國城。蒙道君皇帝加恩,犬子徐還得尚柔福帝姬。帝姬溫雅賢淑又孝順,家中上下無不誇贊。無奈紹興十一年她忽罹患重疾,延醫調治多日也不見好,最後拋下犬子撒手而去。太後娘娘素來憐惜柔福帝姬,回鑾時特恩準草民護送帝姬靈柩南歸。如今帝姬靈柩隨道君皇帝梓宮奉安於龍德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