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後韋氏·明妃遺曲 第六節 靖康(第2/3頁)

不久後,宗望改在青城寨宴請宗翰、諸金將及宋廢帝後,並選出王妃、帝姬二十人、歌妓三十二人侑酒。趙佶、趙桓一見此狀羞愧難言,起身請求避席,宗望不許,道:“此宴名太平合歡宴,就是讓你二人好好與家人聚聚的。待我們班師回朝,你們勢必要分道北行,再要見面可就不容易了。”

二帝無奈,只得坐下,聽著諸將調戲自己妻女姐妹的穢語,當真如坐針氈,無地自容。

趙桓朱皇後原本挨著趙桓坐,不在侑酒妃姬之列,但宗望轉首間見她深垂螓首,姿態楚楚動人,頓時興起,也命她唱歌助興。朱後羞憤,依舊低頭不開口,宗望便怒喝道:“你家兩位皇帝命都在我手上,安得藐視我!”

朱後不得已,掩面拭淚,接過歌妓遞上的琵琶,一壁彈著一壁含淚作歌:“幼富貴兮厭綺羅裳!長入宮兮奉尊觴!今委頓兮流落異鄉!嗟造物兮速死為強!”

這歌宋人聞之無不感傷,而宗望不解其意,但覺朱後歌喉悅耳,聽得高興,大笑道:“唱得好,再唱一曲,勸國相酒!”

再撥琵琶,引落一串淒清樂音,朱後又唱道:“昔居天上兮珠宮天闕!今日草莽兮事何可說!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誓速歸泉下兮此愁可絕!”

一曲唱罷,朱後舉杯起身,走過去敬宗翰酒,宗翰未飲,卻拽朱後衣要拉她同坐,朱後怒,拼命掙紮,宗翰也上了火,舉起鞭子就要打。幸而坐在宗望邊的茂德帝姬見勢不妙,低聲請求宗望相助,宗望才命人勸阻,讓朱後仍舊坐回趙桓身邊。

趙佶第五女茂德帝姬素有美名,頗受趙佶寵愛,又嫁與權臣蔡京的兒子蔡鞗,國破前就算在帝姬中也是極尊貴的,因此也早受宗望覬覦,侵城之初就命宋帝將她獻出。那時金軍尚未入城,茂德帝姬還在府中與幼子遊戲作樂,忽有人進來說太上皇請帝姬入宮相見。茂德不疑有他,梳妝停當便上了轎,豈料這轎子一擡便擡到了金營中。

見了宗望茂德驚懼戰栗不能言,宗望命人將其灌醉方入帳同眠。茂德就此成為宗望侍妾,許是她容貌妍美又性情溫柔,宗望對她倒是另眼相待,因她之故,偶爾也會給趙佶趙桓幾分面子。

這一場“太平合歡宴”又令宗翰的長子設也馬看中了趙佶另一女兒富金帝姬,示意於宗望,宗望遂在席散之後為設也馬向趙佶討富金。趙佶強忍怒氣,解釋說:“富金已經嫁人,中國重廉恥,一女不嫁二夫,不似貴國之無忌。”

宗翰在旁一聽當即便怒了,厲聲道:“昨天我們已接到朝旨,可分宋俘,帝姬給與不給非你決定,你又豈能抗命!”一轉頭,朝赴宴眾人道:“諸位每人可帶二女走。”又指著剛才自己看中的兩名宋女,吩咐麾下士兵:“她,她!都給我帶走!”

趙佶此番也動了氣,拂袖睜目道:“上有天,下有地,人各有女媳!”

宗翰冷笑,也懶得再多言,直接命人將趙佶趕出去,再讓設也馬自取富金。

趙佶這番話傳至各宮眷耳中,又不免引起一陣嗟嘆,喬氏私下暗對韋氏道:“往昔太上待我們一向溫和,極少見有怒色,若呵斥他人,必是怒不可遏,令人聞之膽寒。如今這話何等激憤,可惜大勢已去,毫不能震懾胡虜,將來你我也不能望太上保全了。”

這話令韋氏倍感絕望。此刻才意識到,其實她一直過著的是女蘿的生涯,一無枝幹,依樹而生,但樹若枯了,又該何以生存?

這年的春天很冷,到了二三月,夜間都仍有冬日般的寒風。各寨宋女不堪折磨,兼又受凍,生病死亡者眾,包括許多帝姬。先是儀福病危,後仁福病逝,過了幾日,保福又死了。某日喬氏來找韋氏,說:“我們去看看柔福罷,她病得不輕。”

柔福躺在劉家寺院內一角,只蓋一層破褥子,隨處可見的裂縫中露出灰色的棉絮,且還太短,連她的小腳都露在外面。她周身發燙,迷迷糊糊地睡著,但聽到人說韋娘子與喬娘子來了,竟立即睜開眼轉視兩側,待看見韋氏就喜悅地笑。

她的眼睛中分明有某種由心而生的感情,像在看一個她熟識的、親近的人。她略帶依賴感的眼神倒讓韋氏有些不適,那不是帝姬們平時看她的方式。

韋氏蹲下身,輕聲問她:“瑗瑗,好些了麽?”

她微笑說:“現在頭很痛……但我會好起來。”

韋氏淡笑著握她的手,喬氏也在她身邊撫慰著她。柔福略與喬氏聊了幾句,忽然又側首看韋氏,說:“娘娘,我不會死。九哥會來救我們的。”

陡然聽她提起自己的兒子,韋氏不禁一怔,再看看柔福,頓時詫異於她此刻熠熠的眸光,和那瞬間掃去疾病的陰影、容光煥發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