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後韋氏·明妃遺曲 第四節 回鑾(第2/3頁)

嬰茀淺笑低首回答:“臣妾昔日曾是汴京宮人,母後也許曾在宮中見過,只恨臣妾福薄,當時無緣服侍母後。”

韋太後自己倒逐漸想起了,停了停,再問:“是龍德宮麽?”

她記得,自己是在龍德宮遇見面前的女子的。當時她的身份還只是太上皇的婉容,一個微不足道、不受寵愛的後宮嬪妃。為了請太上皇勸趙桓收回派趙構出使金營的成命,她伏在趙佶足下哭得涕淚俱下、花鈿委地。她從來沒有如此卑微、低下地求過人,而她最後得到的,只是一道滿含厭惡意味的眼神……那時,這個吳嬰茀應該在罷?自己離去時,就是她拾了她散落的花鈿,追來奉還的。

這是段不快的記憶,那麽不巧,目擊自己彼時的窘態的人竟成了如今的兒媳。

她最後的話似問得漫不經心,但適才的笑意已自唇邊消散。

但聽嬰茀應道:“母後恕罪,臣妾記性不好,不大記得了。臣妾以前服侍柔福帝姬,平日就在帝姬宮中做事,甚少出門,母後若見過臣妾,想來應是在宮中節慶宴集時。”

韋太後卻又是一驚:“你服侍過柔福帝姬?”

嬰茀頷首,輕聲回答:“是,臣妾昔日服侍過帝姬……但未過多少時日便遇靖康之變。臣妾流離於亂世,幸得官家收留,故隨侍至今。”

韋太後聽後只“嗯”了一聲,再不多言。嬰茀與趙構對視一眼,二人均感覺到了在太後跟前一提柔福帝姬她便有不悅之色。趙構還道是柔福之前未隨駕迎接太後,現又未入宮道賀,故此太後不免有氣,此刻自己不便就此解釋,便另尋了個話題打破這略顯尷尬的沉默,指著殿內宮燭問太後:“此燭可還能愜聖意麽?”

此燭非比尋常,是以上等香料精心調制的香燭。當年徽宗宣和、政和年間,國中富庶,宮中用度極盡豪奢。趙佶因嫌宮內用的河陽花燭無香,便命人用龍涎香、沉腦屑灌蠟燭,夜裏列兩行,洋洋數百枝,焰明而香滃,妙絕天下。而趙構南渡之後,國力遠不如前,宮中哪能再用此奢侈之物。直到太後將歸,趙構決意極天下之養以奉太後,嬰茀才建議道:“不如在太後洗塵宴上用宣政宮燭,太後聞香必感欣喜。”趙構遂命人照宣政故事趕制宮燭,但香料有限,最後所得不多,所以這晚也僅列了十數炬。原以為太後一聞香必會問及,豈料酒都飲這許多盞了,她仍恍若未聞,看都沒多看宮燭一眼。

韋太後聽了趙構問語,才略擡眼瞥了瞥宮燭,淡淡道:“你爹爹昔日每夜常設宮燭數百枝,諸妃閣中也如此。”

言罷起身更衣。趙構待她走遠,才澀澀地苦笑一下,對嬰茀說:“朕如何比得爹爹富貴!”

家宴散後趙構親送太後入慈寧宮,母子二人秉燭長談,聊及多年分離之苦及徽宗北狩慘狀,不免又是一陣唏噓。趙構忽憶起韋太後隨梓宮一同帶來的那口小棺材,便問是誰靈柩。

“是柔福帝姬,瑗瑗的。”韋太後答道,話語猶帶哭音。

趙構一怔,只疑是聽錯,再問:“母後說是誰的?”

“是柔福帝姬的。”韋太後以不容置疑的肯定語氣重復,點拭淚眼,再正色對趙構說:“我正要跟哥說此事呢。你可知這些年來金人一直在笑你,說你錯買了顏子帝姬?”

汴京有地名叫顏家巷,其中所賣器物多不堅實,故京中人皆稱假貨為“顏子”。

趙構低首緘默良久,繼而要摒退所有宮人,韋太後揚手止住他,指著身邊的宮人楊氏說:“她多年來一直伴我左右,諸事皆知,無須回避。”

趙構知那楊氏本就是韋太後以前在汴京宮中的貼身宮女,後隨她一同北上,如今又被太後帶回,必是心腹之人,便讓她留下,待其余人都出去後才緩緩道:“母後是說,南歸的瑗瑗,如今的福國長公主,是他人假冒的?”

韋太後深頷首,向楊氏以目示意,楊氏遂對趙構說:“柔福帝姬在金國先是被金八太子完顏宗雋所得,過了幾年,又被完顏宗雋送給金太宗的兒子完顏宗磐,以此討好宗磐,誘其與他謀反。但宗磐得帝姬後並不珍視,未過幾天他家大婦就把帝姬逐出門去。天可憐見,那時她渾身上下都是傷,病得奄奄一息,幸而太後無意中遇見,把她接到身邊照料,才漸漸好了。後來帝姬在五國城結識漢官徐還,郎有情妾有意,太上皇也樂意撮合,她便嫁給了徐還。可惜安穩日子沒過多久,她又患了病,於去年薨於五國城,太後與奴婢都曾親眼看著她下葬。如今這個福國長公主,必是市井女子冒名來訛官家的,知官家與柔福帝姬雖是兄妹,但往日並不常相見,未必認得,又不知從何處聽得些汴京宮中舊事,就大膽冒充金枝玉葉,騙取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