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駙馬高世榮·蒹葭蒼蒼 第十節 榮德(第4/15頁)

自己何嘗不想如此?只是以現在與柔福之間的狀態,如何能有孩子?此話高世榮無法說出,惟有呈出一絲苦笑。

嬰茀見狀略略朝他走近一步,聲音比剛才低了一些,卻仍然柔和而清晰:“駙馬真是謙謙君子。在公主面前表現溫文爾雅是沒錯,但一味恭謹守禮似顯太過。駙馬身為公主夫君,萬事都畢恭畢敬不符常理,而且也未必是公主真正希望的。”

這真是個聰穎明慧的女子,僅從他與柔福的神情舉止就猜出了他們之間的問題。高世榮詫異而感慨地看著嬰茀,頓時明白何以趙構在眾妃中特別看重她。再念及柔福,不免又有些感傷。他原本躊躇滿志的人生已被與公主的婚姻裁得殘缺不堪,卻換不來一個有嬰茀一半溫婉柔順與善解人意的妻子。當然,他不會言悔,但無法抑止自己為此深感遺憾。

紹興三年正月初七午後,高世榮自外歸來,進門時習慣性地問前來迎接的家奴公主在做什麽,家奴答說在花園梅堂賞梅。那日雪後天霽,滿府梅花均已綻放,尤以梅堂中各類佳品為盛,遠遠地便可聞見其清雅芬芳。高世榮亦有了些興致,當即邁步穿過中堂回廊,朝後苑梅堂走去。

梅堂院中所植的泰半是紅梅,均屬福州紅、潭州紅、邵武紅、柔枝、千葉等名品。深深淺淺的紅色花朵或疏或密地簇於梅枝上,姿態千妍,映著一地凈雪,紅紅白白地異常瑰麗,有風吹過花瓣便似片片彩帛飄飄而下,拂面生香,落在雪上,像積了一層的胭脂。

高世榮舉目望去,不見柔福在院中,環視一周,發現她躺於梅堂廳中正對花圃的貴妃榻上。門上的錦簾綃幕半垂,她斜拉了一層有雪狐鑲邊的紅緞錦被搭在身上,朝著門外側臥而眠,睡意正酣。

走進去,侍侯在周圍的喜兒等侍女向他行禮請安,他以指點唇示意她們壓低聲音,以免驚醒了她。

他和笑看柔福睡中的嬌憨神情,輕聲問喜兒:“公主賞花賞倦了麽?”

喜兒答說:“公主先是漫步於院中賞花,後來乏了,便命人把貴妃榻搬到廳中門邊,斜倚在其上繼續看。覺得有些冷,又讓人取了半壺內庫流香酒,獨自飲了三杯,漸有點醉意,就睡著了。我們本想送公主回房休息,但一碰她她就迷迷糊糊地直說不許。駙馬看是任公主繼續在這裏睡好呢還是送她回房好?”

高世榮彎身幫柔福掖了掖錦被,溫柔地凝視著她答喜兒的話:“她既喜歡這裏,就讓她在這裏睡吧。”

喜兒以袖掩唇吃吃地笑:“那好。駙馬在這裏陪公主吧,我們退到偏廳去,若駙馬需要點什麽,再命我們過來。”

高世榮點點頭,於是喜兒等人行禮告退離開。

他記憶中柔福的膚色呈蒼白色時居多,而此時許是因飲酒的緣故,她如玉雙頰上透出幾許紅暈,似曉霞將散,眉眼旁的顏色為淡淡荔紅,像著了唐人仕女圖中的“檀暈”妝,兩眉橫煙,不須再亮出她顧盼生輝的明眸,此刻已是嫵媚之極。

寒心未肯隨春態,酒暈無端上玉肌。蘇軾這句詠梅詩悄然浮上心間,卻覺得此詩本就應賦給此時的柔福,若用來形容那一片開得喧囂的紅梅,倒是浪費了。

有風吹進,依然間有零落的花瓣,有一片輕輕飄落在她的櫻唇邊。

這景象令高世榮想起壽陽公主梅花妝的典故。南朝宋武帝劉裕的女兒壽陽公主人日閑臥於含章殿,庭中梅花正盛,有一朵飄落而下附在她額上,五片花瓣伸展平伏,形狀美麗,人拂抹不去,三日之後才隨水洗掉。宮中女子見後覺得美麗,遂紛紛效仿,都在額間作梅花狀圖案妝飾,命名為“落梅妝”或“梅花妝”。

柔福唇邊的花瓣有小巧的形態和嬌艷的顏色,唇際原不是個合適的位置,可襯在她臉上就連這點不妥也被輕易化去。花瓣下她的肌膚和唇色顯得魅惑莫名,若是被別的女子見了,也許也會效仿著在唇邊點貼花鈿罷。

高世榮一壁想著,一壁不禁地俯首下去,輕柔地以雙唇自她臉上銜起了那片花瓣。

她肌膚之味尤勝於梅花清香,馨香而溫暖,檀口中逸出的那縷淡淡酒香有奇異的醉人力量,令他一時心神恍惚。忽然想起,之前他似乎從來沒有觸及過她的任何肌膚,就連他以手扶她時,她都會小心翼翼地引袖掩好原本裸露的手。

他輕嚼含在口中的那片花瓣,滲出的花汁味道隱約苦澀。

他的目光復又凝於她唇上。飽滿的櫻唇弧線精巧,美如花瓣,並無施朱,但天然殷紅,應該也有溫暖的溫度。

無可救藥地為此沉淪。他再度低首,緩緩朝她唇上吻去。

她忽地睜開雙目,在他觸到她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