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駙馬高世榮·蒹葭蒼蒼 第八節 下降

趙構賜一萬八千緡給柔福置妝奩。婚禮當日,為公主所備的真珠玉佩、金革帶、玉龍冠、綬玉環、真珠大衣、背子、真珠翠領四時衣服、疊珠嵌寶金器、各種塗金器、貼金器及陳設、裀褥、地衣等,依次陳列起來,足足擺滿了整個後殿西廊。有文臣諫言說:“自陛下登基以來生活用度一向注意節儉,如今公主出降妝奩排場似顯過奢。”而趙構擺手道:“自南渡以來,以公主下降朝臣,這是首次。何況福國長公主是朕身邊唯一親妹,一切妝奩禮儀均須依熙寧年間長公主出降故事,斷不可從儉。”

是日,駙馬都尉高世榮著常服、系玉帶,乘馬前來親迎。至宮門外易正式冕服,列出大雁、錢幣及玉雕馬等彩禮用物行親迎禮。而此時柔福也裝扮停當,在數名女官的扶持簇擁下入正殿向趙構辭行。

趙構枯坐於高高禦座之上看著柔福款款走近。她戴著綴滿珍珠與七彩寶石的九翚四鳳冠,似不堪其重負,她微低螓首,冠上垂下的銀絲珍珠面簾亦蔽住了她的目光,讓她盛妝後的容顏變得隱約。著一身紅色褕翟之衣,廣袖的對襟罩衫上所繡的長尾山雉栩栩如生,有展翅淩雲之勢。朱裙後裾長長地曳於身後,使步態愈加雍容柔美。

她朝他翩然下拜,依禮說著辭別的話,他卻再次想起五年前那初著褕翟之衣的及笈少女。那時的她朝著禦座上的父皇下拜,然後經過他身邊時悄聲喚他,語裏暗藏著只有他們明白的秘密,目中閃著溫暖的光。

他頷首,讓柔福平身。她站直的那一瞬眼波冷淡地拂過他的臉,旋即安靜地垂目,絲毫不欲與他對視。

他很清楚她的不悅。五年前,她喜悅地邀請他目睹自己的成年儀式,將自己著褕翟之衣的身影刻入他記憶。如今,她再度如此盛裝,卻是在如此怨懟的情緒下任他把自己嫁給一個並不喜歡的人。

而他想她永遠不會明白他今日的悲哀。她的疏離,與他的絕望,盡在她臨去煙波那一轉。

禮畢,女官請柔福出門乘金銅裙檐子出宮前往駙馬府。趙構在想是否起身親送她出門,然而見她態度決絕地轉身而去,終於頹然放棄,麻木地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姿勢,看她逐漸自自己視野中淡出。

送親儀仗隊列護公主檐子出皇宮正門,前往臨安城外漾沙坡坑下第一區、趙構賜予柔福與駙馬的府邸。數十名街道司兵列隊先行,每人手執掃具、鍍金銀水桶灑水清道。其後有宮嬪數十人,皆頭插真珠釵,身著紅羅銷金袍,乘馬呈雙列前導。後面隨行的是趙構指定的天文官,及陪嫁的內侍宮人。隨行使臣、宮人分別持四面方扇、四面圓扇、十枝引障花及提燈二十、燭籠二十。按禮本應由皇後乘九龍檐子、皇太子乘馬親送,但因中宮虛位,皇儲未立,而宮內妃嬪等級最高的潘賢妃又稱病不願為柔福送親,所以趙構便命張婕妤帶趙瑗乘厭翟車行於柔福檐子後相送。

柔福乘的金銅裙檐子約高五尺、深八尺、寬四尺,朱紅梁脊,頂上滲金銀鑄雲鳳花朵為檐,檐內兩壁鏤金花,裝有雕木人物神仙,四周垂白藤間花繡幔珠簾,檐子前後用紅羅銷金掌扇遮簇。

高世榮乘玉驄白馬行於柔福所乘檐子旁。他的新娘此刻離他不過咫尺之遙,他行於她身邊,以她丈夫的身份接受圍觀路人艷羨的注視,不禁喜上眉梢,揚首挺身策馬,馬蹄踏於大道上,那清脆的蹄聲有樂音的韻律。

他頻頻轉首,透過那兩重紅羅銷金掌扇及行進中微微擺開的繡幔珠簾,偶爾會窺見公主的一角裙裾。在過一座橋時,於最前面擡檐子的兩人絆了一下,引來不大不小一次顛簸,兩側宮人忙掀簾問公主可曾受驚,高世榮從她們掀開的縫隙中看見了他今日的新娘。

她慵慵地斜靠在檐中座椅上,冠下的面簾擺向一邊,露出一張黯淡的臉,寫滿莫名的倦怠,神情蕭索,毫無神采。

她一定是累了,平日居於深宮,這段路程足以令她感到疲憊。他想,於是命眾人略微加快前行的速度。

至駙馬府後,張婕妤帶趙瑗奉旨賜禦筵九盞,筵畢,即告辭回宮。柔福與高世榮繼續行共食一牲的“同牢禮”,女官將切下的一片羊肉送至柔福口邊,她只略微以唇一碰,甚至沒有咬出一絲牙印。女官請她再食,她搖頭不再理睬。女官頗有些為難,夾著那片羊肉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高世榮和言道:“公主今日一定很累,想是胃口不好,吃不下葷食,就不必勉強了。先請公主進房休息,晚些再命人送些素食過去罷。”

柔福聞言當即起身,也不待女官宮人攙扶便徑直朝內走去。當著一幹賓客的面,高世榮自不免尷尬,不過好在他父母均不在臨安,本來要行的舅姑之禮倒可省去。於是迅速重展笑容,接受賓客敬酒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