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宗趙構·華陽花影 第十節 傾城(第3/4頁)

趙構聞之黯然,目光撫落在她雙手上,像是想從中閱讀出她曾經的苦難:“他們竟把你們當奴婢一般使喚……”

柔福輕輕把手縮回袖中,漠然擡目視著天際落日道:“亡國之女,遭受到這等命運不足為奇。”不等他安慰的話出口,忽又淺笑道:“我見了九哥這半日,卻還不曾聽見九哥提起父皇和大哥呢。”

她這話聽起來有些犀利,趙構有卒不及防之感,略略移步擡首道:“父皇與皇兄的消息,朕常常命人前去金國打聽,所以大概情形是知道的。”

柔福盯著他道:“那麽,九哥應該知道父皇與大哥在韓州與九百多名宗親一起種了三年多的地了?金主封父皇為昏德公,大哥為重昏候,不過是借名譏諷嘲笑而已,只給田十五頃,令他們與宗親種植作物以自養,哪裏真把他們當公侯對待?他們不但如普通農夫一般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還更要忍受金人的斥罵與侮辱,甚至鞭打懲罰。聽說最近金主要立劉豫為大齊皇帝,因此命令將父皇與大哥遷到五國城囚禁,金烏登路統軍錫庫傳命說要減去隨行宗室官吏。父皇苦苦懇求,請金主收回成命,可根本無人理他,他只好流著淚辭別宗親們說:‘大家遠道相隨,本來就圖個哀樂與共,同甘共苦,但現在我們命運掌握在他人手中,又能奈何!’非止宗親,連平日照應服侍他的內侍們一個也不能帶去,只有晉康郡王孝騫叔叔與和義郡王有奕叔叔等六人苦求金主,誓死相隨父皇,最後金主才勉強同意他們隨行。可想而知,以後父皇與大哥在五國城的日子必將更加難過。”

趙構嘆道:“這些朕也聽說過……”

“九哥聽說過?”柔福逼近他身邊,輕聲問道:“那九哥準備什麽時候去接他們回來呢?”

趙構側首躲避她迫人的目光,說:“妹妹,此事不能急,尚須從長計議。”

一縷失望之色在她目中一閃而過。柔福再度沉默下來,然後緩緩屈膝一福,道:“九哥,我有些累了,請允許我回寢宮休息。”

趙構頷首道:“你旅途勞累,好好歇息,九哥明日再來看你。”

她轉身朝宮內走去,腳步像是瞬間沉重了許多,走得徐緩而飄浮。趙構見狀正欲命人前去攙扶,她卻終於失衡,忽然坍倒下去。

趙構大驚,立即奔去扶起她。只見她雙唇緊抿,眼睛微微睜著,卻是毫無神采,面上煞白之色透過胭脂觸目驚心地呈了出來。

趙構一邊抱起她送入寢宮一邊大聲怒斥身邊宮人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傳禦醫!”

禦醫引線把脈後,向趙構提出了請尚宮女官對柔福帝姬進行身體檢查的要求,神色戰戰兢兢,措辭異常委婉。

趙構閉息凝目,視簾幕內躺著的柔福良久,然後傳來兩位專職為宮中女子體檢的尚宮,冷冷對她們說:“仔細探視,記下她身體上每一寸傷痕,再來向朕稟報。”於是邁步回自己寢宮。

吳嬰茀聞訊趕來勸慰,趙構卻怎麽也難釋懷,不斷煩躁地輾轉嘆息。在宮中坐立不安地等了好一會兒,才見禦醫與尚宮過來回報。兩個尚宮你看我我看你地反復三番後,才有一人躊躇著稟道:“柔福帝姬雙手上有做過粗活的跡象,背部和小腿上有遭過鞭笞的傷痕……”

“鞭笞!”趙構怒呼出聲,宮內人聞後莫不膽戰心驚,面面相覷大氣也不敢出。

尚宮被嚇得不敢再說話。趙構漸漸冷靜下來,又轉頭問禦醫:“她可有內傷?”

禦醫尷尬地低頭,額上滿是冷汗,嚅囁半晌才答說:“其實也無大礙,帝姬只是氣血虧損過多,現在身體十分虛弱,微臣已開了方子,照此調養很快就會恢復……”

“氣血虧損?原因呢?”趙構凝眸再問。

禦醫跪下告退道:“詳細情況請二位尚宮稟告皇上罷。請皇上允許微臣告退,讓微臣親自去為帝姬抓藥。”

趙構再看了看他,終於揮手讓他出去。隨即詢問的目光便落到了尚宮們的身上。

尚宮不禁都是一哆嗦,低頭視地,沉默到自知已不可不答的時候,剛才未說過話的那人才壯著膽開口說:“帝姬下體見紅,想是不久前小產過,隨後一路奔波,便一直沒康復……”

言罷兩位尚宮不約而同地一齊跪下,戰栗著不敢擡頭。

嬰茀不安地悄悄觀察趙構表情,但他這回反倒似波瀾不興,一言不發,臉上不著絲毫情緒掠過的痕跡,只漠然看著尚宮道:“好了,你們回去罷。”

尚宮再拜後起身,幾乎落荒而逃。

趙構獨坐著,仍是不言不語,紋絲不動。

嬰茀招手命一位宮女取來沏好的新茶,親自倒了一杯奉給趙構,說:“官家上次在臣妾宮中飲了臣妾命人采購的龍井後贊不絕口,因此臣妾今日特意帶了些過來,請官家再品品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