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宗趙構·華陽花影 第四節 出使

趙構緩步進來,向趙桓行禮請安後再次出言請求趙桓遣他出使金營。趙桓見他主動要求自然長舒了口氣,但真要決定下旨了,念及兄弟情誼卻又神情惻然,滿含歉意地對趙構說:“九弟,此行事關重大,須萬分小心,若非金人逼迫甚急朕也不會答應讓自己弟弟冒如此風險。唉,是朕禦敵乏術,連累於你。”

趙構毅然道:“敵人必要親王為人質,臣為宗社大計,豈應推辭避讓!”

趙桓連連稱贊道謝,遂封趙構為軍前計議使,少宰張邦昌為副使,再派兩三名官員隨他們同行前往金營。從金營歸來的李棁聽說後,還道是趙構請命出使意在貪功而不知兇險,悄悄拉他過來對他說:“大金國恐南朝失信,所以要求親王送他們過黃河後才可以回來呢,殿下可知此情麽?”

趙構冷冷掠他一眼,正色道:“國家現處於危難之中,就算是以死報國也是應該的。”

此言一出,聞者悚然,都暗暗佩服他的勇氣與氣概,而李棁早已面紅耳赤,窘迫得只恨無處藏身。

趙構暫時沒把這事告訴他的母親韋婉容,但這消息畢竟驚人,很快傳遍整個大內。當韋婉容初聞此訊時幾欲暈厥,立即起身朝龍德宮太上皇寢宮奔去,找到趙佶,撲倒在他膝下,淚落漣漣地求他讓趙桓收回成命,不要讓她惟一的兒子趙構前往敵營冒此生命之險。

趙佶卻只不斷長籲短嘆,反復安慰她說此去不消幾天即可歸來,待趙構回來後定對他厚加封賞,賜兵馬實權予他。

韋婉容拼命搖頭,仍堅持哭求,趙佶還是不允,她便跪在他面前以頭磕地,邊磕邊泣道:“求您了,上皇!”

她不斷重復著這句話,直磕到額上血跡斑斑、發髻散亂、花鈿委地,而趙佶幾番制止之下見她不聽也就不再理她,轉頭閉目一言不發。

這便是趙構聞訊趕來時看見的情景。

他默默走過去一把把母親攙扶起來,輕聲對她道:“母親,是我自己請行的,與父皇無關,我們不要打擾父皇了,回去罷。”

韋婉容依然悲泣著不願離去。趙佶看見兒子在此,也頗過意不去,便勸她道:“構兒很有膽略,此行等於是為國立了一大功,婉容教子有方,朕心甚慰,即日進封你為龍德宮賢妃,居於朕寢宮之側,你看如何?”

韋婉容淒然道:“上皇有三十一個兒子,臣妾卻只有構兒一個,臣妾珍視他尤甚於自己的生命,若他此去不能安然歸來,臣妾必不能活,再要這些虛名又有何益?上皇若能勸官家收回成命,即便是把臣妾廢為庶人,為奴為婢,臣妾也心甘情願。”

趙佶聞之十分尷尬,趙構則立即勸道:“母親切勿如此說。”又在父親面前鄭重跪下叩首,道:“兒臣替母親謝父皇封賞。”然後站起,重又扶著母親,微笑道:“母親,您現在是賢妃了。”

能被進封為妃是韋婉容多年來的心願,卻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得來。此刻全無欣喜之感,只越發悲從心起,摟著自己的兒子哭得肝腸寸斷。

趙構也輕輕摟著母親,心下郁然而感傷。慷慨請行,固然是由一腔報國熱忱促生的決定,但多少也是為了改變他們母子相對卑微的地位。他從小見慣了母親的哀愁與眼淚,現在,他長大了,他會設法保護母親,靠自己的力量給她十幾年來渴望而不可得的榮光,為此他列出了一系列計劃,出使金營是第一步,就算是一場豪賭他也必須要有孤注一擲的勇氣。

臨行前,他對依依送別的母親鄭重許下承諾:“為了母親,我也必會平安歸來。”然後躍身上馬決然朝金營馳去,再也沒回頭看上一眼。

韋賢妃心中又是一慟,虛弱地跌跪在馬蹄揚起的煙塵中,一任無盡的淚水肆虐在她刻滿痛苦的容顏上。

金帥斡離不見宋果然遣親王前來,有心給個下馬威,便以迎接為名令營中精兵持利矛堅盾雪亮鋼刀兩行列開,排出一裏有余等待他們入營。趙構見狀毫不驚慌,緩緩策馬行至營前,然後從容下馬,健步朝斡離不主帥帳中走去,如遇有人有意阻攔挑釁,他便側目冷對,直到那人生怯閃開,他再繼續前行。張邦昌等人瑟瑟縮縮地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

入見斡離不之後,張邦昌等人忙恭恭敬敬地呈上趙桓擬好的誓書,行禮之後又朝北面再拜,向金國皇帝致敬,然後小心翼翼地側立於旁,再不敢多發一言。一行人中惟有趙構只朝斡離不一揖為禮,並不再拜,然後昂然直立,待斡離不請他入座後便自然坐下,無論斡離不說話是大聲威懾還是暗含機鋒他都從容應對,面不改色,不露絲毫畏怯之態。

斡離不見他不過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卻身入敵營而不懼,不免暗暗稱奇。留他們在營中住下後,派人日夜密切監視。張邦昌終日膽戰心驚,頻頻探問斡離不何時過河返金,而斡離不見宋朝廷雖接受了和議,但金國要的金銀目前繳納到營中的尚不足十分之一,而且割地也未繳出,因此也不急著回國,只每日派遣些騎兵在京城外燒殺搶掠。